早季

儒雅随和

《裂变》(0~11)

        

  00


出生的时候,你可以选择做一名忍者,也可以选择做一个普通人。通常来说,若身为忍者,一生都会过得极为辛苦。因为忍者的忍,意味着承受。

宇智波带土的父母是非常出色的忍者。他们血统高贵,有责任感,和众多为了完成任务身首异处的上忍一样为木叶而死。带土为他的父母和村子骄傲,树叶猎猎而舞的地方,是火之意志燃烧熊熊不灭之处,是生他养他的木叶。

带土从未见过父母,他们离开得太早了,甚至没能留下一张供以怀念的照片。小时候他常会蹲在河畔发呆,凭借溪水中自己尚未张开的眉眸幻想父母的样子。

那是他最初的孤独。

他在宇智波一族聚居区的角落度过了人生中无人问津的前五年。然后,一个叫野原琳的同龄女孩突然闯入他的生命。

那是寒霜退去的忽然一声惊蛰,是绵延无尽的寂静里层层破开的冰面。冷冽的泉汩汩而出,极寒也罢刺骨也罢,总归是春回大地时最温柔的暖。


后来他说,琳曾是他唯一的光芒。

带土不知道的是,一切的起点,竟比琳的到来还早上许多。


四年前,黄昏。

十一岁的波风水门有一头绚烂的金发。不知为何,他总是笑眯眯的,好像有数不完的开心事。他的老师是三忍之一,好色仙人自来也。即便如此,水门觉得他的老师实在算不上个靠谱的家伙。

“水门,在上面。”

水门仰起头,一个高大的、白发的男人傻笑着蹲在树杈上,姿势随意,脚趾仿佛要从木屐中戳出来。

水门笑得眼睛弯弯的,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自来也老师,有任务吗?”

自来也抓抓头发,“啊!就算任务吧,一起去。”

水门答应着跳上树杈。没有忍者这样出任务的,这是他和老师间的修行,占用难得的休息时间,是同班的两位伙伴无法理解的。

“先说好啊,老师!”水门小大人似的摇摇食指,“我可不会再帮你盯梢纲手阿姨洗澡了。”

自来也脸上窘迫。他曾为此被纲手打断六根肋骨,双手粉碎性骨折,还伤了内脏。

“混蛋,才没那回事呢!”

水门捂着肋骨后怕道,“您不要任性,我会死的。”

自来也揉了把水门支棱八翘的金发,大白牙闪得晃眼,“忍者怎么能怕死呢?嗯?”


自来也带着水门到了旗木宅,朴实得近乎阴森的房子。房子的主人是大名鼎鼎旗木朔茂,木叶白牙,一位罕见的天才忍者。水门早闻木叶白牙之名,一直惦记着拜访,不想是在这样一个庸常的傍晚。

水门想见木叶白牙却一直没见,不是因为任务耽搁,也不是旗木朔茂为人神秘,而是因为传闻旗木宅常常闹鬼。就算他是个乐天派,流传在少年们口中那些神乎其神的鬼故事还是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某次任务里,水门和两个同伴一起守夜。彼时他们年纪尚小熬不住困倦,决定讲些吓人的事提提神。

“话说……你们知道旗木家吗?”油女志微压低嗓子,故作神秘的说。

“知道啊!木叶白牙嘛!大英雄呢!”胖胖的秋道丁座举手道。

“不不不,是旗木家族,你们有去过那边吗?”

“……唔,没有。”

“千万不要去!据说,据说旗木宅是凶宅,闹鬼哦。”

“不会吧……!”

“知道吗,旗木家的人除了白牙夫妇,在两年内都死光了。晚上去会有惨白惨白的鬼魂飘啊飘的跟在后面。”

水门“欸……?!”了一声,湛蓝的眸子瞪得大大的,“好吓人啊!我都不敢闭眼睛了!”

同伴哈哈的笑了,“放心啦,不会比玖辛奈更吓人的。”

年少的人往往为认知所困,无法攻破一则又一则谣言在心中树起的壁垒。从未有人在意过这些阴影,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莫名的担忧都会不了了之。战力稀缺的年代,忍者的殒命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对旗木这样人丁稀薄的家族,是毁灭的,又无可奈何的灾难。

水门站在自来也身边,有点紧张。“忍者怎么能怕死呢。”他小声鼓励自己。

旗木宅的确一团糟。没有鬼,没有乱七八糟的冤魂。只不过由于一个年轻的单身爸爸可以搞砸任何事。

“我这副笨手笨脚的样子怎么养得活他……真是伤脑筋啊。腾不出手来招待你们,抱歉,自来也。”

旗木朔茂蹲在婴儿床前苦笑着摇晃奶瓶,名扬五大国的银发乱趴趴的。婴儿床上是他苦恼的根源,他两星期大的儿子。

水门第一次零距离接触如此年轻的生命。他很好奇,想好好看看。刚把脸凑上去,却忽然想起什么,腾腾腾拉开门跑开了。

洗手间传出流水的声音。婴儿床前两个成年人面面相觑,仿佛亲眼目睹了水门仔细搓手上泡泡的样子。

“真是个温柔的孩子啊!”朔茂由衷的赞赏。

“嘿嘿嘿,有其师必有其徒嘛。”自来也厚着脸皮说。

摇奶瓶的朔茂为水门腾出了位置。

“好可爱啊!”

婴儿好小,脸蛋,四肢。还有小得不可思议的手指,五指环握都包不住他的食指。银色的头发还仅仅是茸茸的细毛,脸像牛奶做的,唇边有一颗漂亮的痣。水门趴在婴儿床的护栏上,“你好啊,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我是波风水门,你叫什么呢?”

“蠢啊,”自来也扶额,“他能说话还早着呢!”

“我以后要当他的老师。呜哇,好想教他说话欸。”

“……你不是要当火影吗?怎么又变了?”

“我可以一边当老师再一边……唔,到底可不可以……”

“呼……真是笨蛋啊。”

朔茂温和的笑笑,将奶瓶递给水门。水门受宠若惊的接过,“欸?我可以吗?”

“嗯。”

自来也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说,“是给小鬼喝的哦,你别嘴馋。喂,记得前先在手背上试试温度……”

“不要插嘴啊老师!话说您既然懂那么多的话就早点结婚啊!”

“……嘁。”

他小心翼翼的把奶瓶送到婴儿嘴边。太神奇了,婴儿还什么都不懂,却一口叼住了奶嘴,圆圆的两腮鼓啊鼓的。水门觉得他快化掉了。

“他叫卡卡西。”朔茂说,“相信他会是个愿意用生命守护木叶的人。”

“……卡卡西。你好啊卡卡西!我是波风水门,我想要当火影,我们一起努力吧。”

波风水门式灿烂的笑,是这个惨淡的年代里凤毛麟角的潋滟的阳光。


神经大条的成年人们将卡卡西交给水门,去谈些难懂的事。回去的途中水门仍是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卡卡西左卡卡西右的唠叨着。自来也听得有些烦,用力捏了把水门的耳朵,“闭嘴闭嘴!啰嗦死了!”

水门不以为然,把胳膊枕到脑后倒着走,尽心享受月色的温凉。“自来也老师,您也快生一个吧!我保证更像纲手阿姨。”

“那么大声的叫阿姨,你找死啊!小心身后!”

水门猛的站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咚的撞在他腿上。

“啊!对不……”

孩子瞪圆了玛瑙般的黑眼睛,无辜的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呜哇……”

水门捂住耳朵,哭得也太夸张了吧。

“哈哈,鼻涕虫笨带土,一岁半了还不会走。”


木叶的街上不乏顽劣的孩子。弱肉强食,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规则,在人懵懂时便已根深蒂固。恃强凌弱是人性恶的本能。纯真的年纪给这份恶笼罩了烟雾弹,当善意的谅解分崩离析,唯有不断的、不断的变强再变强,才守得住内心那份孤独的净土。

老人拽起带土的手,让他着力起身。带土摇晃着站起,抬起手背抹了把泪。

背后的团扇家徽映在水门眼中,流泪的夕阳一般浑圆。


01


在一生最值得珍视的年纪里,所谓记忆显得无关紧要。因为那时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无限美好,可供人肆意妄为的挥霍。直到再也寻不回那份真诚,将回忆视为救命的泉聊度余生的一刻,才无从品咂久逝的欢欣,犹若谁从中抽了丝,让光阴堪堪断在本最和谐的一根弦上。

几十秋风由是度,岁月久远到重新塑刻了当事人的面貌,物也非,人也非,一切天翻地覆。彼时宇智波带土拼命想回想童年的样子。他想就算创造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他,琳,还有卡卡西也真切需要补回一段破土重生,成根发芽的年华。

他想让一切归零,却已然忘了,原本的零早已被岁月的风雨消磨得一干二净。


带土的成长磕磕绊绊。能让五岁的带土看到熹微的光芒的,只有为人们津津乐道的写轮眼。生在宇智波一族,来自因陀罗的高贵血统给予他与生俱来的天赋,尽管那份天赋的展现需要狼狈而苛刻的代价,带土也为此深信不疑。衣背上耀眼的团扇是支撑他自尊的最后一根横梁,仿佛背着它,就能化身一名胜券在握的赌徒。

带土对琳说,“等着吧,琳,我会成为火影的。等我开了写轮眼,一定会保护好你和村子里的人!”

“嗯嗯,我等着呢,带土,加油啊。”好像琳每次都这样回答。

好笑的是,等到带土真正拥有写轮眼,已经是八年后了。八年里,带土将这段话重复了无数次,琳以同样的答案回应了无数次,循环往复,乐此不疲,就像每天需要吃饭睡觉,不说就少了些什么。

后来带土想到“当火影”这句话就忍不住嗤笑。他想,怪不得卡卡西会用鄙夷的语气挖苦自己,尤其在他提到写轮眼的时候。且不说身为宇智波妄图成为火影纯属无稽之谈,他这些无厘头的吹嘘,着实把自己变成了史上最能吹牛的宇智波。

宇智波可不是光说不做的废物。他或许是个例外。一个自小被人耍弄、嘲笑,为人娱乐的吊车尾宇智波,可以满足多少人发泄记恨的欲念。

木叶的人看宇智波一族,永远是带着有色眼镜的。

可惜那时的带土无从参透自己错在哪里。


初遇时,带土5岁,卡卡西4岁。

豪火球之术是宇智波一族的少年们第一个要掌握的忍术。首次尝试,带土耗尽了查克拉,只喷出几个可怜兮兮的火星。间间断断的练习了些时日,终于可以不那么丢脸了。待他觉得能拿出手时,就兴冲冲的表演给琳看。

“琳!我用这个去参加「少年忍术大赛」怎么样!”

浓烟散尽,带土兴奋得手舞足蹈。

而琳对他永远都是鼓励的,“好啊,带土。”

他们首先到奖品展区一路参观下来,琳琅的刃具让他越来越振奋。

“第一名是苦无欸!好漂亮啊,我还没摸过呢,真想要一把呀!”

“去试试吧,带土。”

前面的几个孩子表现得都不怎么样。有志愿成为忍者的孩子太少了,成年忍者们也拿捏不好学前儿童究竟应该是怎样的水准。带土难得自信,心道就凭他们那点本事,他赢定了。

他倒数第二个登场,衣服上的团扇标志让死气沉沉的评委眼神亮了亮。他有些紧张,定了定神,以不错的速度结印,差强人意的完成了豪火球。

带土接触的人多,总会下意识观察得比别人多一些。他发现除了琳为他卖力的鼓着掌,包括评委在内,在场的人都没什么惊艳的反应。这证明了他的豪火球术即使得到了最高分,在他们眼里依然索然无味。

好像又让他们找到“宇智波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论据了。

带土难免失望。他总是嘴上说想让琳满意,但琳从来没对他不满过,所以他也不知道琳真正满意时是什么样子。他希望得到更多一些,来自素不相识的人的赞赏,除了帮助老年人被夸奖以外的、对于他本身的能力的赞赏。这些声音或许能够添补一些身为宇智波的骄傲源源不断被掠去的失落。不过目前来看,他又失败了。

琳说,“好厉害啊,带土!”

带土算不上高兴,又不愿在琳面前表现得太窝囊,只好硬着头皮退而求其次。琳开心就不错。

“今天状态不太好……”他搔搔脸颊。


旗木卡卡西作为最后一位选手登场。4岁的卡卡西太小了,小到一般人不会把这个年纪和忍术联系起来。

银发的男孩自他身后的榕树上凌空掠下,宛若一只无痕的燕。浓绿的围巾飘摇于半空,是雏燕轻盈的燕尾。

落地无声。

男孩的皮肤长得营养不良般的白,窄窄的脸上罩着深色面罩,看在带土眼中,像极了一只贴了紫菜的饭团。

“……嘁。拽什么拽嘛。”

带土第一眼看见卡卡西就非常不爽。那小孩子又矮又瘦,吊着眉毛眯着眼睛,提不起精神的模样。哪怕是蔑视,不也该深入了解一下再表现在脸上吗?太让人讨厌了。

主持人必须蹲下身和卡卡西说话,语气里带着点哄孩子的意味。

“那么,卡卡西想表演什么呢?”

“就土遁的土波吧。”随意一说。

“哇,那可要相当多的查克拉呢!真的可以吗?”

“……试试看呗。”

带土抓着琳哧哧笑了,“真能吹牛,我们这个年纪哪用得了土波,琳,就等着看他笑话吧!”

“不要这样,带土……”琳无奈的说。

带土故作不屑的“哼”了声,抱着胳膊,带了点鄙夷望向台上的卡卡西。其实他非常忐忑。不知为何,旗木卡卡西往那一站,就叫他莫名其妙的底气不足。

人总会和某些其他人相互吸引或相互排斥,源于如出一辙或截然相反的气场和本能。在带土生存于世的几个屈指可数的春秋里,他没少挨嘲笑,和人吵架不过家常便饭,但卡卡西却是和他“气场不合”的第一人。

他成功了怎么办?

不想让他赢。

我不想输。

带土悄然捏紧手指。有什么不曾出现过的情绪涌现于血脉当中,就像沉睡的猎豹突然觉醒。

他渴望胜利。每一次每一次,他挥着拳头,用夹杂着毫无章法的乱打的体术冲上去打架前,都有个声音在心底默默的说,我是吊车尾,是笨蛋,我肯定会输的,我肯定会被揍趴的。

而后每一次,他都会被打得鼻青脸肿,一边对琳呜呜哭着,一边念叨着要复仇。然后那个声音又会说,吊车尾,下次,下下次,还是一样啊,你还会被揍。

那他在执着什么?为了在琳面前逞威风?为了洗白“宇智波吊车尾”的污名?为了当火影?

是吗?

好像都不是。


卡卡西看似漫不经心的结了印,速度不快,带足了逞能装酷的气定神闲。他两只看上去还该在抓奶瓶的小手轻轻在地上一搭,霎时间整个场地惊涛骇浪般的起伏。非常漂亮的土波。

在场的人惊叹不已。评委们等不及余波破散,满分接踵而至。

“不愧是白牙的孩子啊。”

“是个天才呢。”

输了。输了。

带土呆滞的站在波动里,他失去了迄今为止最接近成功的机会。苦无被卡卡西拿走了。不甘心,委屈。琳拍他的手安慰他,他想说不要担心我没事,却听琳说,带土,那个男孩好厉害呢!

带土忽然就爆发了。他积压了很久的什么坏情绪像装在气球里的水,被卡卡西用那柄苦无轻描淡写的戳破了皮,哗啦啦全部泄了出来。太奇怪了。他什么都能忍,嘲笑,白眼,统统怎样都无所谓,却唯独忍不了今天这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气喘吁吁的追上去,待回过神来,手里已经捏着卡卡西细小的手腕。

“……干嘛呀?”卡卡西吊起死鱼眼,对他说了他们人生交集中的第一句话。他的另一只手中握着那只漂亮的苦无。

本来想赢来送给琳的。

带土想学那些惹是生非的坏小子,扯掉卡卡西碍事的面罩,捏他的脸,把他给捏哭。不过现下看来,那个快要哭的家伙好像是自己。

“你走着瞧,我一定要打败你!”

卡卡西的死鱼眼将带土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扫了一遍。

“……随便你。”无所谓的语气。

“你……!你什么态度,信不信我打你?”

卡卡西沉默。

“……你可以试试。”银发小孩说。

带土还没来得及反应,卡卡西拿着苦无的手倏然握紧。一道明光穿透风镜,折到带土黑曜石般的眼中。

带土吓得甩开卡卡西,一屁股摔在地上。

“你你你,你干嘛啊!”

卡卡西耸了耸肩,透露出一种“你自找的”的意味,随即转身离开了。


带土的祖母说,你的生命是你父母拼了命换来的,他们保护了村子,保护了你。要尊重村子里的人,要对人好,多做好事帮助他们,因为每个人身上都有值得你学习的智慧。带土,温柔的人,会在这样的道路上慢慢变成智者。

于是他做了许多好事,不知是否成了祖母口中的智者时,受到欺凌就不会难过了。他拼命的展现善意,扶老年人过马路,帮人提东西,全木叶的人都被他帮遍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奶奶去世,直到……

然而后来带土想,这些人真的需要自己帮吗?是他在帮他们,还是他们在帮小孩子实现表现欲呢?那些再普通不过的、温暖人心又冗余的善意,究竟多大程度的填补了他的空白,又多大程度挖空了他的心。

明明付出很多了,还是被人欺负,被人瞧不起,被人打败。

他不懂,人不是那样变强的。在练就一颗强硬的心之前,他必须有一副无坚不摧的外壳。

就像他曾以为的卡卡西那样。


02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爱哭的?好像并不是久远的事情。带土爱热闹,喜欢往孩子堆里面扎。闹哄哄的小孩们总能在大群体里找到属于自己的朋友。

唯有带土没能如愿。他凑进孩子堆里的第一天就发生了意外。

“你们好,我是宇智波带土,带我一个和你们一起玩吧。”带土扶着风镜,尽量把自己扮得酷点,“我以后可是会成为火影的!”

带土长得非常可爱。一双墨色的大眼睛透露出亲近的笑意。只可惜孩子们并不买账。原本吵嚷着的人群倏然静谧下来,一双双眼睛以算不上善意的眼光望着他。

“……宇智波。”一个孩子指着他衣服上的团扇家徽。

“宇智波有毒。不要宇智波。”另一个孩子吸了吸鼻子说。

“宇智波是被诅咒的一族。你不要过来!”

未加成熟的心,肆意演绎着道听途说来的诡异谣言。那双生来就被诅咒的眼,是他的骄傲,也是他痛的源。

“快跑,等他眼睛变红,看他一眼就死定了。”

带土眼睁睁看着他们哄散而去,眼泪止不住的流。后来不知从哪一天起,孩子们口中的“宇智波有毒”变成了“带土有毒”,“看他变红的眼睛会死”变成了“碰到带土就会死”。铺天盖地的孤单化为猛涨的海潮,将他围成一座孤礁。


尽量去做一个温柔的人,用更多的善意弥补自己在他人心中的漏洞。

帮助他人,让他们知道我没有恶意。

不要生气,会好起来的。


“带土,今天卡卡西和我们一起玩。”琳拉着他,笑得像一株明丽的太阳花。

带土带上风镜眯起眼,抵着刺目的阳光看向背光而坐的银发孩子。忍者学校放学后,训练场成了学前儿童的聚集地。卡卡西就坐在用以练习手里剑的高大木桩上俯视着他,眼皮只睁开一半。其他孩子在木桩下围着卡卡西,让他看上去像个威严的小国王。

真不想看见他。带土在心里说。他对上次抢走自己第一名的事依旧耿耿于怀。

带土为数不多能拿得出手的本事,除了豪火球之术,就是踢罐子。无论当人当鬼,他都玩得娴熟,对付这帮知己知彼的小鬼头,可谓想怎么赢就怎么赢。

今天就踢到你服气。带土暗笑。

“呐卡卡西!你会玩踢罐子吧!”

“……应该会。”

“到底会不会啊!”

“……试试看呗。”

所以说卡卡西到底还是生疏啊!当鬼的带土心满意足的“干掉了”除卡卡西外所有人,“喂,就差你一个了,快点认输吧,不然叫你哭鼻子。”

“卡卡西救命!”

卡卡西瞥了眼求救的同伴,严阵以待。带土翻了个白眼,“你怎么还不死心啊!”

卡卡西懵懵懂懂的说,“……同伴当然要救啊。”

“那就受死吧!”带土卡腰大笑,脚尖碰了碰罐子。

“……跟上次一样,你试试看啊。”卡卡西在他身后挑衅说。

他他他,他什么时候跑到后面去的!带土转身,卡卡西已经把罐子踢远了。

糟了糟了……带土撒腿去追,只差几步,罐子被被卡卡西复活的同伙踹了回来……往来复去,带土追着罐子将训练场跑了几十个来回,累得眼睛都花了。


“我说你这人干嘛那么较真啊,不就踢个罐子嘛,完了完了,明天肯定起不来床了,都是你害的。”琳他们陆续被父母接走后,,训练场只剩下带土和卡卡西两人。带土瘫坐在地上抱怨个不停,“你这家伙真是……招人烦。”

冰凉的触感贴在带土脸上。带土惊了一跳,侧身一看,竟是卡卡西递了一罐冰饮。

“……请我的?”带土眨眨眼睛。脸上的凉意衬得嘴里更渴了。

“……你是唯一一个没向我求饶的人。”卡卡西说。

带土将凤梨汁咕噜噜几口喝光,很没形象的抹了把嘴,“臭屁什么呀,别以为一罐饮料就把我收买了。”

卡卡西撇过头,面罩下精致的嘴唇不满的翘起,“……好不容易夸你一次。”

带土摘下风镜揉揉眼睛,他没看错吧,简直就像……撒娇一样。

“四月份我就不能在这玩了。”带土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说,“忍者学校快开学了,啊……这样要不了多久,我会的忍术就比你多了,走着瞧吧小卡卡西,到时候打得你哭。”

且不说高年级欺负学弟算不算胜之不武,这家伙怎么就觉得上了学会的忍术就能比他多了呢……卡卡西沉默的看了带土得意到发光的脸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说,“……我也去。”

带土噌的跳起,“不是吧!你不是才四岁吗?开什么玩笑!”

“……反正我通过入学考试了。倒是你,居然能通过入学选拔才叫人不可思议。”拽得不行。

“你再说一遍!”

“……我说的是事实。”

“原来我们是同级啊……”带土踢着石子,“欸,真没办法!这下我又不得不当个哥哥,勉强照顾你一下了,谁让我是个有责任感的人呢。”

“……哼。我才不要吊车尾照顾。”

夕阳烧红了天幕。他们并肩站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欸,你应该长得挺好看的,为什么总把脸蒙起来,闷不闷啊?”带土说着就要扒卡卡西的面罩,被卡卡西“啪”的一声打开爪子。

“你没洗手,脏死了!”处女座小孩嫌弃道。

“喂……!”

“我爸来了,我走啦,拜拜!”

“欸……拜拜……”

卡卡西没等他回应就跑远了。带土看他跳下台阶扑到一个银发男人怀里。男人借着冲力抱着孩子转了两圈,下巴蹭了蹭孩子的脸颊。


是……爸爸啊。

带土藏不住羡艳的目光。他掀开风景蹭了蹭眼睛,目送着那对父子离去。

他转身离开。没有家长来接他。他的父母,他连见都没见过。

每次散伙,他都会送所有小伙伴离开,然后自己独自回家。宁可多等一下也不想被人问“为什么没人来接你”。掩饰住最渴望不可及的愿望,多展露几分坚强。


旗木父子在回家的路上。每到和父亲一起回家的时刻,卡卡西就会变得特别粘人,一点不像那个耍酷装帅的臭屁小子。

“卡卡西今天很高兴呢,找到新朋友了吗”

“……嗯。那个,爸爸。”卡卡西欲言又止。

旗木朔茂揉了揉儿子的银发。

卡卡西翻开小书包,从中掏出一把漂亮的苦无。

“我想把这个送给……一个笨蛋。可我觉得他不会要……就……”

朔茂笑了,儿子很少露出这样苦恼的表情。

“卡卡西,真的很想送给他吗?”

“……嗯。”银发孩子扭过头,虽然一副别扭模样,但看起来确确实实是真心的。

“那就一定要把自己的心意对他说清楚。”

“……哈?为什么啊,感觉像告白,好恶心啊!”什么啊!谁要和吊车尾告白,他喜欢的人可是……

“唔,因为,”朔茂托着下巴,斟酌着能让四岁孩子明白的表达,“因为送礼物重要的不是礼物本身,是送礼物的心情。想想看,如果你送礼物给他,他不喜欢却收下了,你还会高兴吗?”

“……”银发孩子摇头。他就是怕带土讨厌他那么做才惴惴不安的。东西没送出去还陪他玩了一下午幼稚的游戏,真是浪费时间啊。

“但是把你的心情讲清楚,他就不会误解你了。”朔茂肯定的说。

“……嗯。”

“那就试试看吧,加油啊,卡卡西!”


03


波风水门时年十六岁半,正是喜欢逗孩子的年纪。他个性格中带点小恶劣,也有自己哄孩子的一套。对付四岁的卡卡西,虽然不敢较真,但花花点子还是不少的。他最喜欢出其不意的出现,猛的把孩子举起来,威风凛凛的转几个圈。卡卡西更小一些的时候会被他的行为吓哭,出现这种情况也不困难,手把手的教几个小忍术就哄回来了,孩子毕竟是孩子,遇到更感兴趣的事便什么恩怨都忘了。

“好久不见,我的小新娘!”

卡卡西还在揪心于带土的事情。水门忽然不知从哪掉下来,给了他不小的惊吓。四岁的他还没养成攻击的本能,可靠的父亲真真切切走在身边让他彻底懈怠。卡卡西怔忪片刻,往朔茂身后缩了缩。

“诶呀呀,小卡卡西这副表情老师很伤心呐。”水门弯下腰凑近卡卡西。孩子耷拉着肿眼泡围着父亲的腿绕了一圈,极力躲开水门的脸。水门搔着脸颊,讪讪的笑。

“卡卡西,很失礼啊。”朔茂也有些不好意思,拍了拍儿子的背,鼓励他大大方方的和水门打招呼。

孩子头一扭,“他算哪门子老师。”

水门故作受伤状,“哎呀呀!是哪个小不点抱着老师不撒手说要给老师当新娘的呀。”

小孩气急败坏,跳起来对着水门的脸踹过去,“不许再提这件事!”

“嗨嗨!”,水门躲过,举双手投降。


水门的父母很早就过世了,烈乱的年代里孤儿远比拥有完整家庭的孩子多。一个人吃饭总归是件寂寞的事,卓越的烹饪手艺并不能带来什么弥补。人总有懒的时候,待晚饭难以解决,又不甘用军粮丸果腹时,水门会选择带上家里的食材去旗木家凑热闹。

“你这人很烦啊,使用我们家厨房频率最高的就是你了。”卡卡西垂着眼睛,将洗好的果蔬递给切菜的水门,“如果你非要给我当老师的话,可以考虑教教我怎么才能练出你这么厚的脸皮。”

水门的萝卜丝切得细而均匀,那是常年操纵手里剑练就的精准。

“也可以教卡卡西做秋刀鱼哦,”水门大大咧咧的说,“馋嘴的小孩就不要装模作样的教训人啦。”

卡卡西关了水龙头,跳下因身高不足而垫在脚下的凳子,抱住水门的腿,满手的水渍尽数抹在水门的裤子上。

“……这种撒娇的方式是不好的,卡卡西。”水门无奈,十几岁的大男孩实在不喜欢洗衣服,家里的脏衣服快堆成山了。

“我没说过要给你当新娘。”小孩说。

“你说了。”

“反正我不记得。”

“我记得就行。”

“……水门。”

“啊咧?”

“……你欺负小孩。”

“呃……卡卡西,”水门噎住,“难得你还记得自己是个小孩。”

“……嘁。你以后就是个围着围裙拿着不良书籍东跑西逛骗招摇撞骗的废柴。”

“无所谓,卡卡西喜欢就好。”水门左手边正炖着汤,掀开锅盖,蒸汽将厨房笼在一片云雾里。

卡卡西仰视水门,不管怎么说,他一直觉得水门长得挺好看的。


忍着学校入学式上没看到宇智波带土的身影让卡卡西有些搓火。他特地将水晶苦无带上,走之前对着穿衣镜练习了好几次恶心吧啦的说辞,想把东西送得自然些又不引起误会。散会后他原地等了一下,看见野原琳替带土领了入学证书,同样一脸迷茫的等着。

“卡卡西……君。”琳的招呼打得有点别扭,最后一声“君”叫得小小的,像颗青涩的种子。

卡卡西对琳印象很好,冲琳招了招手。琳倏然红了脸,手上无意识的用力,带土的证书被抓皱了。

“哎呀!”琳怪不好意思的,毕竟是带土的东西……

“等带土?”卡卡西问。

琳叹了口气,她对带土频频在重要场合迟到的行为颇为无语,“还是要把证书给他呀,那个横冲直撞的笨蛋,什么时候能成熟些啊。”

卡卡西“噗”的笑出来,“他要是听到喜欢的女孩这么评价自己,还不得哭鼻子。”

“卡卡西君!”琳严肃的说,“带土才没喜欢我好吧!”

“唔。长得可爱性格又好的女生,男生会喜欢很正常吧。”卡卡西一副很懂的样子。

琳也闹不清他是真懂还是假懂,不过卡卡西的话已经引起她的苦恼了。“不会吧……带土如果真的喜欢我可就糟了……”

卡卡西一贯垂着的眼睛难得睁大了,“欸?为什么?你不喜欢他吗?”

琳用带土的证书扇了扇风,卡卡西睁开眼的样子让她脸上有点热,“我对他……哎,反正不是那种喜欢。带土他,怎么想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啊。”

卡卡西不知怎的有点幸灾乐祸,原来带土喜欢的女生不喜欢他呀。他面上还是淡淡的,眼睛也垂回去了,但其实他八卦得挺开心的。

“哦……是这样啊,竟然不是女朋友,很可惜啊。”卡卡西摊着手,“惋惜”的说。

琳想到带土不靠谱的样子,禁不住翻了个白眼,恨铁不成钢的说,“话说如果带土能有卡卡西君一半可靠,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咯。话说带土那个笨蛋怎么还不来?”

“又扶老奶奶过马路去了吧。”思及带土那不着边际的破理由卡卡西就想笑,不会说谎又偏偏爱说谎,那家伙还真不是一般的愚笨。

“他是扶蜗牛过马路去了吧。”琳说。

卡卡西可不是个有耐心一直等着的人,他觉得等人是最浪费时间的事,既然带土迟迟不来,那他也没理由在这耗下去,“那我先走了,明天见,琳。”

“你给我站住!”

他刚要迈开步子,宇智波带土怒火中烧的吼声就传来了。


带土不是故意要偷听他们的谈话的,他只是没法阻止声音传到耳朵里。直到五分钟之前,他还不知道自己在琳心中究竟是个什么形象。未到情窦初开的年纪的孩子,感情简单明了,不过爱与不爱,纯粹且泾渭分明。

带土喜欢琳,从懂事起就喜欢,无可反驳,毋庸置疑。那琳喜不喜欢他呢?这是个过于重要的答案,重要到没有勇气揭开。

撕下和睦的表纱,结局是皆大欢喜,还是一道无法愈合的疮。

带土在卡卡西说“他要是听到喜欢的女生这么评价自己,还不得哭出来”的一刻赶到。他一直记得那个气质冷傲的银发男孩,那天男孩请他喝了一罐冰镇凤梨果汁,他忘了道谢,心里一直有些过意不去。没想到他会和琳一起等他,还谈论起自己。

只是卡卡西玩味的语气听在带土耳中忽然变得刺耳,像某种漫不经心的嘲讽,化为一柄无形的刃,把心中某个悉心守护的宝藏抽丝剥茧了般,源自于野原琳善与美的馈赠开始分崩离析,溃不成军。

最让他伤心的是,琳竟然不反驳,还顺着卡卡西说。

“我对他……反正不是那种喜欢。”

带土从来没这么生气过。


“哟,吊车尾,你还知道过来。”卡卡西抱着臂,面罩下嘴角勾起一个刻薄的弧度。


04


梁子不是那么容易结下的,涉及到自尊时除外。五岁孩子人格尚未成形,可塑性很强,因而遇到令人生气的事时常还会抗争一下,哪怕实力的悬殊一直都那么心知肚明。

带土想都没想,举起拳头冲卡卡西的面门招呼过去。

卡卡西被带土突如其来的怒意惹恼了,他实在搞不明白这吊车尾为何要攻击自己。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感到委屈——为那把呆在背包里一个上午之久的水晶苦无和特地早起一个小时对着镜子练习的对话感到委屈。随后他更生气了,他受不了自己居然为了这家伙产生这些矫情的情绪。

下一秒卡卡西已经踏在带土背心的团扇家徽上,默不作声的用力。带土当即就哭出声来,太疼了。

“真难看,吊车尾。”卡卡西冷漠的说,“你太弱了。”

带土闻言奋力挣扎起来,嘴上爆出恶毒的言辞。卡卡西听得颇为享受,脚下施力,在带土身上狠狠碾了一下。

“你就是这么弱,只会逞口舌之能,才会在喜欢的女生面前丢脸。”

带土眼睛霎时变得血红,“你走着瞧,我一定要打败你……不……杀了你!”

“哦,什么时候这么有追求了,不是说要当火影吗?你当一下给我看看呀。”

卡卡西撤掉力道,带土瞥见琳失措的面庞,捂着脸啜泣。

“卡卡西君……有点过分了呢!”琳扶着带土不停的为他顺气,“带土并不是……”女孩声音弱了下去,她也不知道该为带土解释什么。

卡卡西不依不饶,“并不是什么?”

“并不是……”琳窘迫的寻找措辞。在银发男孩咄咄逼人的气势之下,她感到慌张。

带土抹了把眼泪,猛的站起身将琳拦在身后,他看透卡卡西眼里毫不掩饰的蔑视,被女生保护只能更加被瞧不起。“有什么事冲我来,少找琳的麻烦!”

卡卡西冷笑一声,“开什么玩笑,我就是冲你来的。”


“别哭了,带土。”

带土并不想在空荡荡的礼堂发出没出息的哭声。回音把他的哭泣声放大,尴尬被无限加倍。琳拍着他的背安慰他,然而想到琳说“不喜欢自己”就忍不住哭得更伤心了。

“我跟那家伙誓不两立!”带土忿恨道,“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他趴在地上给我求饶!”

“没那么严重的吧……”

“不行!我饶不了他!”

“好好好,”琳无可奈何的递过手帕,“那我们可以不要躲在这里了吗?已经到晚饭时间了。”

带土盯了那手帕半晌,突然抓住琳的手,“琳!答应我,不要喜欢别人好不好!”

琳明白带土在闹什么小脾气了,一时间竟说不上什么感受。她揉了揉带土的头发,“这……带土,喜欢别人的心情,我怎么控制得了呢。”

“不行!你不能喜欢别人!”,你喜欢上别人的话,我怎么办呢,除了你我还能去喜欢谁呢。“尤其是……那家伙。”

你怎么能对那个混蛋露出那种表情呢,怎么能说我连他一半都不如呢。

琳说,“太霸道了吧你。好吧好吧,我们快回去了,家长们会着急的。”


忍者学校的生活中最让带土烦躁的是常规课程。他的忍术和体术都算得上不错,可惜普通课程学得一塌糊涂。他数着试卷上可怜巴巴的几个圈,心情无以伦比的糟。

数学也好,自然课也好,他无法理解身为忍者为何要学这些“没用的东西”。这些没用的破烂让他坐稳了吊车尾的位置,更叫他不爽的是,那个不可一世的银发男孩竟然连这些东西都能轻而易举的拿满分。

卡卡西正白无聊赖的在课本上涂涂画画,试图将所有带圈的地方涂成实心圆。讲授几何的老师是个木讷的秃顶老男人,黑白上画的直角三角形完全看不出上面有直角。他不想闷在教室里,尤其是宇智波带土时不时朝他投射来难以理解的目光。

那个笨蛋就不懂得藏一下吗……卡卡西无奈的想,如果今天他也来挑衅的话,那就只能勉为其难的再揍他一顿了。

真是不死心啊……卡卡西心底暗笑。半年来他们一直关系恶劣,每次相遇都恶语相加,然后无一例外的动起手来——当然只是带土单方面的挨揍。谁知带土偏执得可怕,每次挨收拾也只消沉几天,没等伤好便又中气十足的来挑衅。

他们打得最凶的一次是在手里剑训练课上。卡卡西身边围了很多慕名而来的女孩子,他也乐得表现,俐落的在树上钉上了自己的名字。带土原本只是撇着嘴围观,暗想有什么了不得的,这么简单我也能做到,只怪多看了一眼,在那群女孩中看见了琳。

怒气像见了火的炸药,轰的就引燃了。他推开几个碍事的女生,抽出手里剑,在“カカシ”上潇洒甩了个“バ”。

“你少写了个字,我帮你补上,不用谢我,「笨蛋卡卡西」。”

卡卡西脸色不太好看,“宇智波吊车尾,你又皮痒了?”

带土拇指往树上一指,不屑道,“你不觉得名副其实吗?”

卡卡西上前揪住带土的领子,“吊车尾,我忍你很久了。”

最后他们被罚留下来打扫整个训练场,因为豪火球和水龙弹把场地彻底报废了。带土脸还肿着,眼泪豆子一样往下落。

“你是白痴吗?明知道会这样,为什么还要来讨打?”

“要你管!我就看你不顺眼,不行吗?” 

卡卡西哼笑,“当然行,随便你。”

带土仍然抽嗒嗒的,卡卡西听着烦躁,怎么好像自己多欺负他似的。银发小孩一把抢过带土的扫把,“这里交给我,你还是赶紧滚吧,吊车尾看着真碍眼。”

“你说什么!”

“宇智波带土,你真让我烦!别没完没了的,扫不起就别扫,哭什么哭啊,要哭回家哭去!”

带土夺回扫把,咕哝道,“笨卡卡,怎么可能回去啊,留你一个人在这像什么样子……”

卡卡西扯下面罩,重重吸气又叹气,“行行行,你开心就好。”


卡卡西正走着神,宇智波带土的纸条就传来了,上面厚颜无耻的写着“给笨蛋卡卡西”。银发小孩不抱任何希望的打开,他无数次的想提醒带土好好练练字,这样的挑战书他看着都头大。

带土坐在前面几排,时不时满怀期待的回头看看卡卡西的反应,想捕捉到卡卡西恼羞成怒的样子。卡卡西乜了眼带土,打开笔袋拿出红笔,一丝不苟的为带土改正挑战书上的错别字……

纸团砸了回去,精准的落在带土头顶。

「看看你写的是什么鬼,吊车尾?啧啧。」

带土再无心听课,将纸撕成碎片,看来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了。


05


带土第一次到卡卡西家坐客完全没有拘束感,倒不是他自来熟,而是与时常臭着脸的儿子不同,传说中的木叶白牙太富有亲和力。放学后他和卡卡西拌着嘴出了校门,打眼便看到高挑的银发男子在冲儿子招手。卡卡西的眉眼染上笑意,与父亲如出一辙的银发在空气中上下颤动,流露出不同以往的生气。

卡卡西有强烈的恋父情节,带土很早就知道了。奇怪的是,他敢于在任何事情上对卡卡西冷嘲热讽,却不愿在这件孩子气的事情上过多置喙。带土知道,每个人心底都有一块碰不得的地方。

卡卡西在带土面前上演赖着父亲撒娇的情节,看得带土心里空落落的。“有爸爸真好”,这种想法不是第一次了,然而每次冒出来都袭卷着难于言喻的苦涩。

晚上和爸爸睡一起的吧,这家伙。带土想。无论卡卡西被人捧得多么神乎其神,那一身娇生惯养的气质是掩藏不住的,小王子式的娇贵气在带土这样的孤儿看来尤为扎眼。带土没见过父亲,无从感受将手藏在父亲手掌中是何种感受。他从记事起就自己洗澡穿衣铺床了,而卡卡西那白白软软的样子,恐怕倒杯水都要父亲代劳。

带土眼睛不知不觉的湿了。他怎么总要看着他们父子的背影啊,太伤感情了。他这么想着,两条腿不受控制的迈了过去;待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抱住朔茂的另一只手了。

卡卡西面色不善的瞪着他。带土心虚的退了退,颤着嘴唇,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带土吗?”朔茂笑起来眼睛像月牙一般,原来令人闻风丧胆的木叶白牙竟是这般温润如玉的人。

男人的大手揉散了带土细绒绒的毛发,带土感受到头顶鲜活的温度,一个激灵。

“卡卡西回家经常提起你呢。你们是朋友吗?真好啊。谢谢你照顾卡卡西了。”

带土下意识点了点头说,“我们是同伴啦,应该的。”

朔茂笑道,“真是个好孩子呢。”

卡卡西的两个肿眼泡投射来十分不友好的目光。带土大脑一滞,唇舌脱缰了般,该说不该说的一并脱口而出,“那个,我没有爸爸,您可以也顺便当一下我的爸爸吗?”

卡卡西终于生气了,没轻没重的搡了带土一个趔趄,“谁是你爸爸!看清楚了,滚远点!”

带土扁着嘴,眼看着要哭出来。卡卡西可怜兮兮的抬头看父亲,仿佛生怕做错了什么爸爸就把他抛弃了似的。

朔茂把带土拉起来,颇为温柔的拍掉带土裤子上的尘土,问带土是不是摔疼了。带土咬了咬嘴唇,望着卡卡西嗫喏着说,“对不起,我没有跟你抢爸爸的意思。”

朔茂打量着宇智波家的男孩,发自内心的为他心疼。男孩两只玛瑙般的眼很有神采,眼眶红红的,惹人怜爱。卡卡西见父亲哄着带土不由气急败坏,“又没怎么你,哭什么啊,哭包。”每说一句,带土的头便更低一些。

“不如带土来我们家吃晚餐吧,带土喜欢吃什么?”

带土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随即受了奖赏般乐开了,方才的委屈劲儿烟消云散。“红豆糕!红豆糕可以吗?”


带土太喜欢木叶白牙了。他英俊、温柔、实力高超,除了有个脾气差劲的儿子,几乎满足了带土所有对父亲的幻想。卡卡西感受到货真价实的危机,看带土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带土并没有跟卡卡西抢爸爸的意思,他只是下意识的想从旗木父子那沾一点父爱的光。毕竟他不太想因为这种事和卡卡西闹得太不愉快。

卡卡西相貌大半随了母亲,摘下面罩来,脸庞小小窄窄的,嘴唇薄而浅淡,形状非常精致,加上唇下一颗调皮的痣,打眼望去好似带了几分脱俗的仙气,如女孩子般漂亮。从那天到卡卡西家蹭了晚餐,仔细看清了卡卡西藏在面罩舍不得见人的真容后,带土反倒舍不得找他麻烦了。人对美好的事物有着趋近的本能,带土很喜欢那张脸,自然不愿他总将面孔板着,他真该多笑笑才对。

如是般,他们的关系缓和了半学期。直到争吵再次不可避免的发生。

次年四月,他们步入忍者学校的第二年。这次开学卡卡西变化很大,银发男孩头顶多了个银光闪闪的护额。

“你的护额……”

“哦,去参加了下忍考试。”卡卡西轻描淡写的说,犹如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周围人可不那么想,卡卡西生来就是焦点,就是被人称赞的。

英雄之子,天才,永远的第一名,如今成了木叶最年轻的下忍,只因为年龄太小无法做任务,回学校继续打发时间。带土心里酸溜溜的,羡慕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想上去问问怎么招呼也不打就去考试了,这种开心的事难道不该和同伴分享么。

“吊车尾,你挡路了。”卡卡西不耐烦的说。

“喂,你这家伙为什么不告诉我啊?”我也好去给你加油啊,带土追问。

“关你什么事呢?”卡卡西垂着的死鱼眼睁开了一瞬间,目光中的鄙夷刺在带土脸上,带土倏然红着眼,无地自容。

“关我……你说什么哪!?我是觉得你去考试,我身为朋友理应给你加油啊?你什么态度你?”

“朋友?谁拿你当朋友。以后离我爸爸远一点,你这居心叵测的吊车尾。他才不缺你这样的儿子。”

“你……你……!”

带土气得发抖,他想反驳,想骂他卡卡西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我在你眼中……就那么贱?”他努力做出云淡风轻的微笑模样,以显得坚强些,别那么狼狈,别被人用那种悲悯的眼神看着。他的确无可怨言,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选的,亲近木叶白牙也好,恬不知耻的拿天才卡卡西当朋友也好,刀子是自己往心口戳的,所有的疼理当自己吞咽下去。

他握着卡卡西的领子不撒手。卡卡西挣了一下没挣开,越发恼火。“宇智波吊车尾,你到底要怎样?”

带土凑近他,凶狠的盯着银发男孩。卡卡西比他小了一岁半,身高矮了许多,他一用力,几乎将银发孩子提了起来。

“你真的,从来没拿我当朋友吗?”

卡卡西被这难看的姿势逼得恼羞成怒,狠狠推开带土,“吊车尾,你给我放手!像你这种没用的家伙,我永远都不会拿你当什么朋友,少自以为是了!”

带土恍惚的站稳,默默凝视卡卡西越来越模糊的面孔。

忽的,破涕为笑。

“也对,我果然还是讨厌你。我们还是做敌人比较合适,像你这种朋友,我高攀不起。”带土说,“不过你记好了,总有一天我会超越你,打败你,让你为今天的所作所为诚心实意的道歉。”

卡卡西极为缓慢的眨了下眼睛。“无聊。”

带土掀开风镜抹了把眼泪,才发现围在这看热闹、对着他指指点点的人居然这么多。不自量力,口出狂言……都是对他的评价吗?原来自己有这么糟糕啊。

一簇微不可见的阴影骤然放大,带土好像看到了什么让他恐慌的东西。

……都闭嘴,一个久违了的声音说,你们这群无所事事的家伙,占着优越的资源,肆意对不了解的事情评头论足。

那副恬不知耻的嘴脸。真恶心。

“卡卡西,等我开了写轮眼,我一定要打到你求饶为止!”

“……呵。说过多少遍了,你不腻歪吗?宇智波火影?”

带土愤然怒骂,“你这家伙!不要太目中无人!你这种被爸爸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臭小鬼懂什么啊,明明有那么好的父亲,却一副没家教的样子,你对得起——”

人群爆发出尖叫声。带土的话没说完,他被卡卡西一脚踢翻在地,用苦无抵着脖子。刀锋入喉寸许,挑破皮肤流了几滴殷红的血。

“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杀了你!”卡卡西骑在带土身上剧烈喘息,犹如在经受不可名状的愤怒。他太想宰了这个厚颜无耻的吊车尾了,哪都有他!哪都被他盯着!凭什么,爸爸是他一个人的,他插进来一脚算什么?!

带土吓得瘫在地上,卡卡西遮去了目所能及处所有的光。他呆楞许久,在神智回归的一刻哭到失声。


06


带土不再与卡卡西说话。他选择回避,不去冒失的吵嘴,躲开银发男孩的眼神。他默默地想,不如就这样吧,什么打败他,什么让他求饶,不过都是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卡卡西不会为他的纠缠而产生一丝一毫的动摇,他既撼动不了那颗铁石般的心,为何还要为他执着下去。

他还有琳。琳,无论如何都舍得为他留一份微笑的不是吗。

一天过去了。一周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

卡卡西感到内疚,他意识到自己做得太过了。带土并没有恶意,更没有亏欠他什么,甚至,对自己非常好。煎熬之中他无法把视线从消沉的带土身上挪开,好像对方不回以一个谅解的笑,他就会这样惶惶不安下去。

下课铃声响起,带土卷起书包风也似的冲出教室。卡卡西知道,带土是不愿意看到他们父子欢声笑语的走在一起的画面。而带土无从得知的是,银发男孩一直将那柄水晶苦无带在身上,无数次寻找破冰的契机,却每每在带土无视他信步走开时却步。

“带土……”卡卡西如鲠在喉。带土眼中有什么裂解了,年幼的他还无从参透那份失落,但那样子的带土,委实叫他心里难受。

带土是孤儿。

父亲告诉他,不要妄图封闭自己的世界,人无法独自活下去,一生里不能缺少同伴。多少形形色色的人在命运的洪流里擦肩而过,留住一个真心相待的朋友,又是一件何其幸运的事。

听到朋友这个词,卡卡西鼻子一酸,扑到父亲怀里,埋着头不愿起来。朔茂感受到肩上的湿意,有些辛酸的拍拍儿子的后背。

“对不起,卡卡西,我能教给你的太少了。”

卡卡西因为拼力克制哽咽而浑身震颤,卸下故作强硬的外壳,他亦不过是个单纯得一塌糊涂的孩子。

“不是您的错。”

“没有无法挽回的错。要相信带土。”朔茂安慰道。

如果我接纳了带土,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我不会因此分掉父亲的爱护,反而,会多一个爱护我的朋友,甚至是哥哥。卡卡西对自己说。

带土对他期期艾艾的表达嗤之以鼻,那个时常傻笑的宇智波也会做出不屑的表情。

“谁稀罕,我和你这种只会撒娇耍赖的小鬼不一样。你少来烦我。”

卡卡西愿意相信带土,但带土似乎将心中属于他的位置连根挖掉了,那样决绝,斩草除根,俐落得连伤疤也无迹可寻。

原来伤害别人并不是件能带来快意的事。无非痛感过了,留给两个人满心的狼藉,和不能愈合的创痕。


木叶祥和的午夜,街市灯火通明,红男绿女熙攘不绝。经久不衰的陈歌老调,鳞次栉比的纸糊灯笼。三色丸子掺着红豆糕的飘香,水车划开波纹时潺潺的绵音。

卡卡西牵着父亲的手,和带土擦身而过。

他看到带土神色中极力遮掩的晦暗。背负团扇家徽的男孩倔强的低下头,牵着琳匆匆而过。卡卡西十分不甘的回头,努力在人群变幻莫测的罅隙中挖掘出带土的身影。

然而带土就像一个拙劣的幻术,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琳将手从带土手中抽出,“带土,你用力太大了,想捏死我啊。”

带土只是偏着头,不说话。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带土掀起风镜,用力抹眼睛。琳赶忙拉下他的手,“没洗手不要揉眼睛,很脏啊!”

女孩精致的眉眼在磷磷光火之下有些失真。那面孔悄然和记忆中哪一张完全不相似的脸弥合起来——银发男孩打掉他试图扯下面罩的手,“你没洗手,脏死了!”

带土还是忍不住哭了,“那个笨卡卡!怎么能那么笨啊!”


终于在希冀之下延伸出的路,唯独禁不起命运的玩笑,在最具希望的一处路灯之下戛然而止。

走到人生的尽头一刻,多少人因一生的索然失去了夕拾朝花的闲情雅致。然而又有谁舍得于最后的时间里选择抱怨?生老病死,任何一个轰轰烈烈的生命,亦不过是自然界有机与无机往复循环中无足轻重的一笔,在降临的一刻,便走上了不归路。

生命的脆弱,注定使人无法看得太远。凌驾于众生,超脱于自然的觉悟,是永恒的空寂,是无垠的苦楚。无所挂念,无所羁绊。了却了痛苦,也违逆了生的本意。

所以,死才是解脱。


旗木卡卡西回忆着与父亲最后相处的日子。一贯待人温良的男人疲惫的揽着他,犹如将整个世界的重量加在他的身上。朔茂笑着鼓励他和带土和好,在他一次又一次被带土决然的抗拒击退后,告诉他不要灰心,要相信带土。

卡卡西仿佛产生了什么执念。没有任务经历的他无从体味同伴的意义,纵而也不认为那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唯独父亲不厌其烦的告诉他,同伴的感情是无可替代的,他便懵懵懂懂的照着去做。归根结底,是他并不想和带土决裂,只能将父亲的话当作信条,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挽回,又无计可施的重蹈覆辙。

朔茂出任务的一个月里,他心事重重的在水门家住着,动不动对着盒子里的水晶苦无发呆。水门以为他得了抑郁症,慌里慌张的把他带去纲手的公寓,还误打误撞的抓包了前来偷窥的自来也。

结局是三个人被怪力打了出去,灰头土脸的各奔东西。自来也抱怨自己和水门在纲手的问题上找不到半点师徒间的默契,水门气得不行,说卡卡西都生病了,老师你不操心就算了,来捣乱算什么啊。

自来也又好气又好笑,揉了把卡卡西一头银发,“什么抑郁症,想爸爸了而已,朔茂回来就没事了。”

朔茂回来了。没有一把捞起卡卡西把他抛向半空,没有问他晚上要不要去吃秋刀鱼和茄子。男人周身散发着阴云笼罩般的颓唐,只是无限眷恋、无限仔细的看着儿子尚未长开的眉眸,笑得无比牵强。

“还没和带土和好吗?”

卡卡西失望的摇头。

“要加油啊。”男人抱住一月未见的爱子,紧得仿佛要将那瘦小的脊梁勒断。

那用力道悲戚拥抱,是如山般的父爱,也是留给卡卡西一道含糊不清的题。


白牙是木叶的传奇。一柄短刃,杀人于无形,削向敌人冷酷无情,回护同伴重情重义。旗木朔茂永远站得笔直,即便面临绝境,也不曾躬下脊梁,只有面对生而丧母的独子,他选择百般纵容。他会低着头,弯下腰勉为其难的和卡卡西保持身高上的公平。

然而这一次,他的背被所谓“同伴”压垮了。

为了救同伴,放弃任务,致使木叶遭受“难以估计”的损失,一世英名亡于旦夕,英雄之姿灰飞烟散。卡卡西十分奇怪,信仰到底为何,是支撑人走下去的拐杖,还是压死人的最后一根稻草?为何父亲骄傲如斯,却将自尊葬送在频频用以教导自己的名词之上。

他什么都做不了。当他走在街上,遭遇无端的寻衅和谩骂,还有那些莫名其妙的咂舌私语时,忽而开始对带土的遭遇感同身受。他无法不难过,他曾经和那些不明事理的混蛋一样,做了恶劣的事。

“什么木叶白牙啊,徒有虚名的废物而已。”

甚至连被救的同伴都站在了对立面。

卡卡西想起忍者学校入学前,他无意间看到忍术不济的迈特·凯被几个混账欺负。那些人侮辱凯的父亲迈特·戴,言辞下三滥到无以复加。他先在一旁冷眼旁观了凯被打得缩成一团,再假装救世主般的从天而降,狠狠收拾了那几个垃圾。

“废物,你的父亲被他们这么辱骂,却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他那时这样讽刺凯。

而如今,他比当时的凯还无能为力。他要怎么做?去打那些人一顿,逞匹夫之勇吗?怎么可能,木叶千千万万的嘴,他不能全都堵上。

即便堵上了嘴,他也知道,那些坐享其成的肉食者们,心里想的比嘴上说得还要龌龊一万倍。

除非他们都死了,就没人这样想了。因为死人是不会思考的。

真能把他们杀光就好了……卡卡西有气无力的想。平生第一次,没有父亲护在身边,他感到这个其乐融融的木叶,表象之下有着他思不可及的污浊。

那是人性的恶,埋在善意下人心的苍凉。


“和带土和好了吗?”朔茂还是会这样问卡卡西。答案一直是否定的。

“加油啊,不要放弃,带土是在意你的。”还是一样的话。

直到那个雷鸣电闪的雨夜,第一次父亲没有按约定来接他放学。他一直等在教室里,没带伞,望着窗外孤零零的坐着。这天带土破例在教室里磨蹭了很久,眼睛不停的偷偷瞟卡卡西。

黑发带风镜的男孩慢吞吞的拿出雨伞,又悄悄放回去,再拿出来,再放回去。卡卡西眼神有些失焦,完全没注意他的动作。

“还是没把我放在眼里啊。”带土咬着嘴唇,垂下眼,叹气。他犹豫了一会儿,把印着团扇标志的雨伞放在显眼的讲台上,将书包举过头顶,冲到大雨中。

卡卡西回神,教室空无一人。

他打着带土的雨伞回家,心底苦乐交织,既为朔茂没来接自己而失落,又为带土还在意自己而由衷的开心。他想今天回去可以跟爸爸说他和带土快和好了,以后他会努力与带土好好相处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旗木宅是木叶人口中的鬼宅。卡卡西站在门口,忽然感到这个生活了五年多的家陌生得可怕,大雨模糊之下,僵硬的线条,像个失心疯的妖怪。没有灯光,没有开门欢迎他回家的爸爸,也没有前来蹭吃蹭喝的波风水门,这栋房子阴森得不似人间居处。

他将雨伞小心翼翼的靠在门口,蹑手蹑脚的走进门厅。

“爸爸?”

没人回应。卡卡西觉得不对劲。他猛然嗅到一丝血腥气味,如遭雷劈般,发了疯的拉开一扇又一扇的房门。

旗木朔茂蜷缩在地板上,手握白牙,刀刃深深没入腹中。冷却的血液爬过地板,沾湿了孩子的脚。

“爸爸。”

雷光劈开苍穹,斩碎了他五年的过往,斩碎一块完整的天空,赠予他一个陌生的,支离破碎的世界。

卡卡西勾起嘴角笑了笑,没什么原因,他就是觉得太可笑了。


卡卡西旷课一星期后,带土坐不住了。他不明白对方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为了躲着自己连课也不上了。

雨夜翌日,发现雨伞被拿走时,带土发自内心的雀跃。那一瞬间他觉得视野都明亮起来。他就是这样,不记仇,却会记得别人点点滴滴的好。

他设想了无数种措辞来应对归还雨伞的卡卡西——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一笔勾销,还是抓住为数不多的机会小小打击他一下呢?

带土等了一周不见人影,趁着老师板书的当和琳打耳语,“琳,你知道卡卡西那家伙最近去哪了吗?怎么一直不来上课?”

琳摇摇头,有些难过的说,“我只知道他父亲出事了。”

带土闻言,心脉中流过一阵不可名状的痛。卡卡西的父亲,不就是他敬仰的木叶白牙吗?

那么温柔又强大的英雄,眼中的爱浓烈到几乎要将儿子溺死的好父亲,那个让他站在他们父子身边就感觉很幸福的男人,死了?

怎么会啊,旗木朔茂,可是卡卡西的天啊。

“他……很难过吧。”带土小声说,乔装困倦的样子,埋首于臂弯之中,忍不住为那个银发男孩流泪。


再见到旗木卡卡西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银发孩子插着兜,一脸空茫的走出校长办公室,几步之后跟着个高挑的金发少年。

卡卡西的余光看到带土,突然侧目,二人猝不及防的相望。带土不知该如何开场,鲜有的磕磕巴巴起来。“……卡,卡卡西……你……终于回来上课了吗?”

银发孩子轻轻摇头。

“我来办退学。”

带土不能接受,“为什么啊?你可是第一名啊。”

卡卡西深深看了带土一眼,朝他走来。带土胶在原地,寸步难移。

出乎意料的,卡卡西轻轻握了下他的手。几分之一秒的触碰,却似按在烙铁上几分钟之久般灼人。

“对不起,带土。”卡卡西说。未等带土回复,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带土垂目。地上似乎有什么落成一小块湿润的圆,在他束手无策的凝视下缓缓干涸。


07


没有父亲陪伴的第二个晚上,银发孩子握着一把苦无蜷在床角。对传说中的鬼宅各色奇异的想象接连自脑海深处迸发,电闪雷鸣之下,那颜色失真的血迹不知冰冷还是温热的触感,犹如长了吸盘的藤蔓缠住脚踝,一圈一圈绕在身上,将呼吸都一并攫走了。他觉得害怕,警惕着刻意保持清醒,熬不过困倦得睡去,再于噩梦缠身之中醒来,周而复始,就这样度过了那个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雨夜。

几天之后,卡卡西变得习惯,能够对空荡荡的住宅中不时传来的诡异声音熟视无睹。又是几天,他开始觉得一切仿佛没什么不同。

旗木朔茂是他生命中最熟悉的人,自他降临于世,张开眼的第一刻起,父亲从未远离过他。他牵着他教他走路,拿着卡片教他识字,在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尚且模糊的时候指导他掷出第一把手里剑。还有他们一模一样的银色头发,如若被鲜血浸染,亦该是同样的妍色。然而跳出了这份熟悉,他似乎也没有什么毁灭性的折损。

不知道外面是怎样的。卡卡西漠然的想。他卸掉了家里所有的镜子,砸碎了丢在院子里,不想在活着的自己身上看到死去的父亲的影子。他已经很久没走出旗木宅了,度过了置身虚空般的几日后,能吃的东西逐渐告罄……他好饿。

不想出去。不想出去。不想出去。

让我也死在这里算了。卡卡西锁上门窗,蒙在被子里闭上眼,将泪渍未干的枕头随手丢了出去。

再次睁开眼,世界明亮得有点过分。灯管发出苍白的荧光,晃得他一阵又一阵的眩晕。有凉意自手臂爬上来,沿着血管袭击心脉,卡卡西想,他大概正在医院里输液。

“……水门。”他推了把趴在身边的金色脑袋,用力颇大,针头有点错位。手背上慢慢鼓起一个小包。

“啊咧!?吓死我了!”

波风水门守了彻夜,昏昏欲睡中被人猛得一推,吓得浑身血液都逆流了。面前的银发小鬼垂着两只肿眼泡,极为不耐烦的盯着手上的包,“拔掉,我不需要这些垃圾。”

“再乱动我打你啊!”水门顾不得抓紧卡卡西的手腕不给他动,“护士小姐,麻烦过来一下!”

卡卡西注意到他两只印着睡纹的熊猫眼,逃避似的钻进被子里。水门把他扒出来,直视他的眼。

“看着我。”

卡卡西瞥他一眼,眼皮又落下去。

“你要做懦夫吗?看着我。”水门问,声音冷冷的,让卡卡西感到窒息般难受。

“……别烦我。”

“抬起头来,和人对话时的礼貌是什么?你父亲就是这样教你的?”

“你少提他!把嘴闭上,要不就滚出去!”孩子忽然激动起来,声音里染上哭腔,一双眼红得吓人。

水门很是心疼,半是责怪满是妥协的捏了把他的脸,“你个小鬼还凶我?!要不是我把你带出来,你早就饿死家里了!你现在不能吃饭,只能输葡萄糖维持能量,所以给我老实把药挂完,听到了没!”

“滚出去!别对我这么好,我不会感激你的。”小孩怒视水门的面孔。他终是忍不住想起了他比任何人都温柔的父亲,捏着手指,因过大的用力而指尖惨白。

别在他面前哭。别再妄图需求这种没用的关怀了。卡卡西对自己说,他们早晚都会把他当成累赘抛弃的。


那日水门站在旗木宅外,感到冷意和愤怒。他有些难以理解,为何木叶的人竟放心的让一个不到六岁的孩子独自住在这座没人的房子里,他们怎么舍得对这个失去父亲的可怜孩子无动于衷?街上没有什么不同,人们说笑着穿梭往来,如同任何一个庸常的傍晚。这些人都没有心吗?他们知不知道自己那言谈说笑的嘴到底杀了谁?甚至还要逼死一个无辜的孩子。

旗木宅被卡卡西从里面封死了,半束光也透不进去,宅子里什么情况水门也无从得知。水门留了份谨慎没有破门而入,而是跳上房顶,掀开瓦片潜了进去。当他跳进屋子里,才发现这个决定有多么正确。

所有被钉死的门窗处贴满了起爆符,以火药连锁在一起,密集得有如夏日里茂盛的枝叶。水门惊出冷汗,甚至开始庆幸外面那些爱逞口舌之快的庸碌之徒彻底遗忘了卡卡西。这孩子到底有多深的自毁倾向,居然要和企图进入父亲安息之处的人同归于尽。

“卡卡西!”水门扯掉被子,那孩子已经失去意识,手脚冰冷,脸上半点血色也无。他心口泛起剧痛,五岁的卡卡西错在到底哪里,居然被逼到如此地步,父亲抛弃了他,外面的人忘记了他,连他自己都想放弃自己。

“你还有我啊,坚持住……”水门抱起他,为飞雷神结印的手指控制不住的抖。

“饿……”孩子虚弱的咕哝。水门辛酸的将卡卡西搂得更紧了些。虽然做出了自杀的举动,但潜意识中仍然透露了求生的本能。


旗木卡卡西继五岁称为下忍一年后,他以忍者学校肄业生的身份晋升中忍。六岁幼龄通过中忍考试,已经不能称之为令人震惊,而是让人惊悚的事。中忍考试刚一结束,忍者学校的同期生便将小天才的事迹沸沸扬扬的传开。

几个男生做着鬼脸跑过,“带土!你又不服气了吧!?”

宇智波带土耸耸肩,“没有的事。”

听到销声匿迹一年之久的“敌人”的消息,带土并未觉得受到多大刺激,相反的,比起先前的百般不服气,他很平静接受了旁人对卡卡西的评价。他感到理所当然,甚至为他高兴——卡卡西那么优秀,只是中忍还有点替他委屈。不管怎样,卡卡西没有因此而消沉令他一颗空悬的心落下谷底。

在带土的认知当中,卡卡西不是会轻易哭泣的人。而一份来自关心则乱的敏锐提醒他,那日卡卡西无声的流泪或有几分是因为自己。带土暗自诘问自己,他与卡卡西间到底有多少值得一提的牵绊呢?似乎从最伊始的一刻,就是自己无理取闹的纠缠罢了。这样的答案多少让人不甘心,但他们的关系就似那连在两扇门间年代久远的蜘蛛丝,些许动作就能扯断,开了门,也就断了羁绊。

关于父亲的奢念,拥有再失去,和从未拥有过毕竟有千万般的不同。卡卡西性格看似平淡实则孤僻,这样的人受了伤,也只会忍着痛若无其事的一笑而过。带土知道那份孤独如盐一般洒在疮口上到底有多痛,比起习惯于无父无母的自己,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想去看看他。”带土一边整理忍具一边道,“总觉得那家伙啊,不去看看就不放心呢!还有啊,我的伞还在他那呢!”

琳笑,“带土,你还想把伞要回来吗?”

“哪有啊……!我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嘛,给他就给他了,不要取笑我啊琳!”

“我和你一起去吧。”琳羞赧的笑笑,“好久没看见卡卡西君了呢。”

带土心底生出一股乱七八糟的复杂感受,他看了看琳,搞不清楚为什么会有种不开心的感觉。

“不愿意吗?”琳捏他的耳朵,“你那什么表情啊?”

带土扁着嘴口是心非的说,“啊没。你不回家吗?”

“晚一点没关系吧。”

“……哦。”

带土有点不甘心的答应着,不时瞄一眼走在身边的琳。琳心情不错,和兴致勃勃的和带土谈论卡卡西。带土惊讶的发现,琳对卡卡西居然有那么多了解。

“卡卡西君从来不吃甜食,和你正相反呢!”

“不是吧!……你怎么知道啊!?”

琳颇为自豪的说,“每次吃便当时我们都坐他对面啊,观察几次就知道了呗——还有天妇罗他每次都会一脸嫌弃的挑出来的,没想到卡卡西君也有孩子气的一面呢!”

带土翻了个白眼,“大姐,你要不要知道得这么详细啊!”

琳“哼”了一声,点了把带土的额头,“女生才不像你们这些神经比树干还粗的男生呢!不过卡卡西君却是个意外细心的人呢,虽然面上冷冷的,但一直很体贴呢,就说上次我忘了带……”

带土更不爽了,默不作声的想些有的没的。琳越说越具体,搞得带土快误会她是卡卡西的女朋友了。

不行,不能让琳一起去,必须把她支开。

“啊,啊……那个,琳,你有没有听过一件事啊?”

“欸?什么事?”

带土板下脸,煞有介事的模样,“你不会不知道吧?旗木宅可是大名鼎鼎的鬼宅啊,里面有变态的鬼魂专门挑可爱的女孩子下手呢……”

琳愣了一下,摇头,“拜托带土,这些都是危言耸听的吧。”

“不不不,”带土急忙说,“你说旗木家的人死得多蹊跷啊,卡卡西他爸爸那么厉害都……喂你个女生还是别去了,看卡卡西这种事我去就可以了。”

“带土——”

带土不给琳反驳的机会只管信口开河,“——你知道波风水门吗?就那个金色闪光,人们说是他把卡卡西从那个鬼宅救出来的,那时可是有十几只吸血的怪物围着他们呢,如果不是那么厉害的人说不定早就死在里面了……”

“哈啊……?”琳的脸色有点暗,她真的被带土吓到了。带土见随口的胡诌有了成效,赶紧趁火打劫,扳住琳的肩膀将她调了个方向,“所以说你快回去吧,这样带你过去我很不放心啊——快快,我们现在离那很近,说不定鬼魂啊怪物的已经闻到你的味道要追来了……”

“可是,带土……”

“怎么啦?快走啊。完了我闻到妖气了!”带土盘算着时间,心里焦急,“快快!”

琳握紧带土的手,“我……我害怕,你送我回去吧……我们都别去了好不好?”

“……”

带土只好没精打采的把琳送回家,暗骂自己到底遗传了谁的低智商。天已经黑透了,这下他也得回家去。随便卖了些点心带回家垫饱肚子,卡卡西的事只能放在一边。带土拎着红豆糕晃晃悠悠的往回走,不料不经意的一瞥中居然看到了想见却不得见的人。

“卡卡西!”他用力招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银发男孩闻声回头,微微怔愣后冲他露出一个浮于表面的,十分牵强的笑。卡卡西与那名有过一面之缘的金发少年并肩而行,少年另一只手拎着几只桃子和一条秋刀鱼。他们正披着一身星光,往旗木宅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08


卡卡西加快步子,水门被他无声的催促着,迷惑的跟紧。“是朋友吗?不需要去聊聊吗?”

“无所谓。”

银发孩子现在只想快点从宇智波带土的视线里逃开,仿佛那橙色风镜下的不是眼,而是一双不断吞噬的黑洞,要将他卷走、湮灭。他没料到会遇见带土,毫无防备的,犹如一尾露出腹部的刺猬般被拿着利刃的带土逮了个正着——眼下他最不想看见的就是带土了。

“卡卡西,喂……”带土的手垂了下去,眼睁睁看着银发男孩逃般的离他而去,就像他是什么避之不及的怪物。一股莫大的失望急风骤雨般席卷了他,为什么要躲他啊?带土无法接受自己总是被卡卡西莫名其妙的排斥,难道他们是同极磁石吗?每次想表示亲近都被毫不留情的击退,他就那么招人烦吗?

带土讪讪揉了揉鼻子掩饰尴尬,直到目送那二人的身影与街口的阴影融为一体。

卡卡西不知该用什么心态面对带土,他困惑极了。父亲生前一直鼓励他亲近带土,他真心实意的去做了,因为那时在他的世界里,父亲说的都是对的。彼时他仗着父亲的纵容对带土百般重伤尚觉理所当然,而如今父亲的去世,就宛如一道屏障轰然崩解,让他与带土两颗伤痕累累的心兵戎相见。他想和带土亲近,但又免不了父亲的死留下的隔阂,最终形成了如今若即若离的局面。

倘若他放下那些不愉快的过去与带土重新开始,就等于否认了父亲的存在;解铃还需系铃人,只可惜他们的鸿沟因旗木朔茂而起,却没能因旗木朔茂而终结,并且因为朔茂突然的死,永远也无法填平了。

为什么要去死呢。卡卡西胸口酸楚难当,一遍遍质问已经无法听到自己心声的父亲。你并非为同伴而生,我却为你而生;你为同伴去死,我却差点为你去死。

我才不会去死。那么轻易的死掉,简直,简直连废物都不如。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我算什么!你唯一的儿子算什么?!

卡卡西忍不住切齿,他不懂,他所敬爱的父亲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卡卡西,别这样啊,那孩子看起来很失落呢。”水门还在试图打圆场。

“不关你的事!”卡卡西冷着脸呛回去。这孩子失去父亲后性格变得越发乖戾起来,一天比一天难哄。水门只好举双手投降,“嗨嗨,听你的,我们走。”


旗木朔茂去世后,波风水门便不太敢不分场合的管卡卡西叫“小新娘”。不知缘何而起,属于他们二人之间不为外人所知的亲昵也随之消弭。水门辛酸之余也感到失落,他毕竟是亲眼看着卡卡西长大的,从那么小的一只,成长到如今能跑能跳,会顶着两个肿眼泡和他犟嘴的臭小子。

卡卡西的倔强在这一年里有如同被剥开皮肉暴露的白骨般赤裸裸的凸显出来,他带卡卡西回家,朝夕相处的照顾着,但十有八九会意见相左。银发孩子每日早出晚归,以难以置信的艰苦修炼麻痹自己,剩下的时间里不是睡觉就是发呆。水门很是头疼。他鼓励卡卡西去参加中忍考试,试图让他在合作中找到些情感上的寄托,然而当他看到那孩子挂着满身伤痕孤伶伶的走出考场,便知道自己又失败了。

卡卡西现在还小,不听话的时候他可以凭着年龄和实力镇压,可如果他长大了……

“小新娘”吃饱喝足洗过澡,盘着腿歪在沙发上看电视,一副鸠占鹊巢又大义凛然的模样。水门像个保姆一样给他切水果倒牛奶,除了嘴里念叨叨的抱怨个不停。

“我说你这个娇生惯养的小鬼,老师我一个大男人,被你折腾得像当了妈的老女人一样,以后怎么见人啊……”

卡卡西斜了他一眼,“……不愿意我走。”

“哟,还威胁我,长大了翅膀硬了呗。算了算了不洗碗了,跟你一起看电视。”水门把碗筷丢进水池,端着两杯牛奶走过来,“两个男人在一起生活真是太艰难了!你看看你那些脏衣服,看看池子里那些碗……真是烦死了啊,这下我可算理解朔茂前辈的辛苦了……”

银发小孩听到父亲的名字一脚踹在水门腿上,警告的瞪了他一眼。

金发少年顺势极没形象的往沙发上一瘫,随手揉了把卡卡西团子般的脸,“所以你给我省点心啊!老师我很辛苦的!”

水门把牛奶递给卡卡西,自己拿起另外一杯。“唔,不管怎么说我们可都要长个子呢,干杯?”

小孩喝了一口,“难喝!”

水门敷衍的哄着他,“快喝了,喝完教你飞雷神哦。”

“……就骗人吧你。”

二人沉默着看了会儿电视,都有些心不在焉。

“水门……”小孩别扭了一下,“……老师。”

“你叫我老师?我没听错吧!”波风水门掐了把大腿,还挺疼,没做梦啊!?

小孩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只消片刻,眼神又慢慢暗下去。

卡卡西低着头,第一次在水门面前低声下气的说话。

“……明天我会洗碗,还有衣服。”

“啊咧?”

“……你就放心去做任务好了。我不会当你的累赘。”

“卡卡西,不用这样……”水门意识到什么,赶忙试图止住话题,安抚的拍着孩子的背。

卡卡西低声道,“……我会学着做家务……之类的,照顾自己。我不能一直依靠你。 ”

“想什么呢,我没有那个意思。”水门心里堵得慌。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好揽了揽孩子的肩膀,“我不会把你当累赘,真的。”

卡卡西忽然抓住他的胳膊,狠狠的攥着,灼人心痛的眼神犹似离群漂游的雁,闪烁不定。掌心的力道在颤抖,诉说手的主人在经受的煎熬。

“水门你……你就不怕我赖上你吗?我这种没用的家伙很烦人的,不要随便对我好,你懂不懂啊?以前我只知道躲在爸爸身边,所以我什么都不会,不会做饭洗衣服,被子也叠不好,我……我连怎么和人好好相处都不会……我也想和带土那家伙像朋友一样聊天,可现在我没有爸爸了,我……就好像突然间连以前会做的事情都不会了……如果你也像爸爸那样的话我就……我不能习惯,你懂吗?”银发小孩恳求他,“离我远点吧,好不好。”

水门摇首轻叹,“并不是这样的。你想想看,我对你好,是从你父亲去世才开始的吗?你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时你才多大?两个星期,那么小,连我的手指都握不住。那时我暗自发誓,要保护你长大,当你的老师,那不过是发自内心的想法,并没有什么错啊?”

他将孩子环在怀里,柔声安慰,“卡卡西,不要恨,如果无法驾驭极端的情感,千万不可以轻易去恨。因为没有谁是特意带给你痛苦的,活在这个世界上都不容易,多体谅体谅别人吧。”

卡卡西不言。誓言也好,承诺也好,重量不是他能扛得起的。他倒是愿意和水门约定将一切翻页,也依稀感到总会有不可撼动的磨难将他撞到未知的轨道。既然如此,何必逞口舌之能做片刻的自我麻痹呢,该承受的总该承受,在无法幼稚的境况下,至少他可以选择迅速成熟。


恨,于悄然无息间滋生,于波澜壮阔的成长中泛滥成潮。那些波光潋滟的青春逐渐被铁锈的味道侵蚀,一寸一寸的,留下满目疮痍的残骸。

旗木卡卡西升任中忍后,于六岁时执行了第一次A级任务。那是个诱敌任务,同行的有三名搭档。三名成年男子在木叶大门处等着一个六岁的孩子一起执行任务,画面看上去多少有点奇怪。

“是白牙的儿子啊。”

“是哦。才六岁,好小呢……”

“不觉得像女孩吗?感觉挺漂亮呢?”

“哈,瞧你那变态表情,不等他再长大几岁再说吗?”

“说个屁,赶紧走。”

“嘿。”

卡卡西不至于听不到他们的窃窃私语,他只面无表情的跟在他们后面,并没有呵斥他们闭嘴的兴趣。他们对年幼的自己怀有轻蔑和敌意并不使人感到意外。他仅是有些奇怪,这些人就是所谓的同伴吗?父亲因为这种家伙丢了命,也不知是值还是不值。

孩子不屑的哼笑一声,引来其中两人侧目。方才他们讲缺德话的时候没避讳卡卡西,摆明了没将他放在眼里。

“小鬼,你最好听点话,这可是A级任务,有很坏很坏的大坏蛋哦,小心你吓哭了哥哥不保护你。”其中一人说。

“嘿嘿嘿,吓唬小孩子真的好吗?”另一人说。

“忍者不都是惊吓着长大的。”

卡卡西冷眼看着他们龇牙咧嘴的得意嘴脸,感觉异常倒胃口。恶毒而轻浮的外表,想必内心和脸一样,都像飘着腐尸的水沟一样肮脏不堪。真恶心,昨晚的饭都要吐出来了。

懒得理你们这些垃圾。卡卡西在心里默念,脚下加快速度冲到前面。我无意与你们为敌,也不想恨任何人。你们逼我,我就只能理你们远点。

出了木叶边界立刻有敌人随上了他们,到了界河处,三人陷入了意料之中的包围。

敌方为首忍者传音给他们,“木叶的忍者没那么不识时务吧?该交出什么就快点交出来,别浪费彼此的时间,伤了和气可不好。”

“真是傲慢。”木叶的队长好笑的说,“任务重要,既然没得选,那还是伤和气吧。”

“啧,挺不给面子嘛。那就只有杀掉你们了。啊哟?”对方注意到卡卡西,露出玩味的笑,“你们木叶真是有趣,带这么小的孩子来干嘛?找奶瓶吗?哈哈哈!”

队长蹙眉,“少废话,要动手就快开始吧。喂小鬼,”他瞥了一眼卡卡西,“害怕的话就赶紧逃,现在还来得及。”

“管好你自己。”卡卡西冷冷道,抽出白牙做好备战姿态。

“没用的,今天你们谁也活不了,就算是小鬼也一样——水遁·大瀑布之术!”

卡卡西凭本能跳出忍术的袭击范围,霎时间他便意识到这次战斗根本不是他能够参与的级别。

必须逃!找机会逃!我才不要死在这!他想着,匆忙躲进一处枝繁叶茂的隐蔽之处。外面几人已激烈的缠斗起来,电光火石交错的余韵破发着侵袭而来,卷来一阵阵血腥味浓厚的风。卡卡西站在树杈上,竭力控制着发抖的腿……他在害怕。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有多弱多没用。真可恨,他居然这么弱,无能为力的弱,简直,简直丢父亲的脸!卡卡西不甘心的捶了把树干。没有惊鸿,只引起枝叶几丝微不可见的轻颤。

突然一束血柱溅了过来,温温热热洒了他一腿。后面一个冷森森的声音传来。“小朋友,你的同伴可都走投无路丧家犬一样的求饶呢。你也不要躲了,乖乖出来,叔叔我大发慈悲给你个痛快!”

什么天才,什么年纪最小的中忍,都是无用的虚名。卡卡西冷静下来,心绪随着腿上血液的冷凝而逐渐明晰。他终于知道,原来他那些笼罩在父亲回护之下的光环没有半点意义,真正的忍者,必须首先保护自己,坚守生存的规则。

而眼下,不择手段的活下去才是第一规则。


09


猎物恐惧的颤抖激发狩猎者嗜血的本能。藏匿在人类基因深处恃强凌弱的恶,尽管在进化中有所消磨,却也因此成为那些不为人知的阴暗爆发的契机。主宰弱者生死的快感让人上瘾,以至于令人无限期待在刀尖舔血的忍者生涯中可以重复上演。

男人贪婪的舔了舔嘴唇。面前苍白的男孩好似一块待价而沽的货物。孩子握住刀柄的手剧烈抖动,关节泛起贫血的青白。

“小弟弟,你这样子,还算是个忍者吗?别害怕,不疼的,一下就结束了。”

男人嘲笑着逼近一步,银发孩子无措的后退,一只手摸进刃具包,胡乱掷出两只手里剑。男人若无其事的挡开,猛的上前捉住孩子的胳膊。

“不要乱跑哦。”

尖利的苦无毫不留情的洞穿孩子的胸膛。滚烫的血汩汩而下,心跳戛然而止。

“下辈子乖乖在爸妈身边做个撒娇的宝贝吧。”男人愉快的说。

孩子两只空洞的瞳映出浓烈的凄哀,两行殷红的血淋漓着夺眶而落。他握住贯穿胸口的手臂,浸透了血的面罩下流泻出一声喑哑的呼唤。

“爸爸救我。”

男人突感蹊跷。下一秒,那银发孩子摇摇欲坠的身形竟凭空消抹而去,转而一道惊雷叫嚣而下,将他自上而下劈了个通透。电流使神经麻痹怠工,瞬时间他寸步难行。

白牙的冷光闪电般劈下,犹若一道一闪而过的银河。卡卡西跳出掩护,对准那人要害狠狠砍下。男人抬起僵硬的手臂堪堪接下,竟然被小毛孩暗算,暴怒已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哈哈哈哈!……臭小鬼,你以为这点攻击能把我怎么样吗,今日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几招过后卡卡西渐渐体力不支,幼小的身体无法以体术和成年人抗衡。雷盾分身的计策失败,查克拉也穷途末路。那人横扫一腿将他踢出去,掐着他的脖子把他卡在树干上。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投!你就这样窒息而死吧小鬼!”

氧气逐渐告罄,卡卡西枉然的干咳一声,血的腥气在喉间浓郁起来。他掰不动那双手,身体变的脱力。

那双欣然凝望自己步入死亡的眼,凶残、狂妄、暴戾恣睢。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呢,卡卡西太过不甘,以致于满心都破发着不可名状的悲愤。最想得到答案的问题还无解,和宇智波带土的歧途还遥遥无期,他凭什么要死在这种垃圾手里!?

意识催动反击,查克拉逐渐在掌中聚集,炸出星星点点的电光,一点一点明亮起来。他无暇去考虑这种行为的意义,这一刻,只有父亲愈发模糊的面容,点带着一篇又一篇过往的画面自眼前呼啸闪过,支撑油尽灯枯的生命做出最后的抗争。

这是我的生命,为什么由你们这些来决定。我走哪条路,我是生是死。我只是我而已,你们,一个又一个,自私、傲慢,唯利是图。算什么东西。一群混账!

蓝色的光芒,凝集了天才之子顶天撼地的悲恸和难以言喻的灵韵,凄厉之声犹若万千惊鸿彻空悲鸣,他的手掌化为削铁如泥的刃,生生斩断钳住命运的恶爪,斩断丝丝缕缕的过去,让一切化作流血的断面。卡卡西徒掌砍断了敌人的胳膊,血与骨红的红白的白,滚烫的血迹染红了银发,全世界都变了颜色。

杀了他!

银发孩子迅速跳起,狠狠一脚将那人踢了下去。树下是他预先设置的陷阱,布满了起爆符。

轰然巨响,山崩地裂之间,敌人尸骨无存。卡卡西粗喘着,顾不得另一边的情况,抹了把脸上的血拼命的逃。


卡卡西甚至不能回忆起方才发生了什么。直到跑出去很远,才慢慢想起还有己方的人留在战场。第一次出A级任务居然当了逃兵,这是他自尊上无法接受的屈辱。难道任务就这样失败了?卡卡西停下脚步,默然回望着身后的方向,片刻犹豫后,还是决定悄悄潜回去。

待他返回战斗已经结束。地面崩塌得面目全非,令人作呕的火药臭味刺激着他的视网膜,热辣辣的痛。

“啊……卡卡西!你还活着!太好了,快救我出去!”

卡卡西愕然望去,那名曾肆无忌惮嘲讽他的队友被难看的掉在高崖上伸出的松树上,颤颤巍巍的摇着。他实在没想到还有人活着。

“他们还有两人,刚才进山洞里去了。你杀了他们队长吗?他们正说着要找出你杀掉……”男人语无伦次的说,“趁现在他们不在,快点放我下来,”说到此他还讪讪的对卡卡西笑了笑,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我们得回去报告情况,或许他们已经知道卷轴不在我们这里了。”

卡卡西瞥了眼树边的洞口,很窄,结构并不十分结实。他转而看向那名队友,站直身体,无动于衷。

他不禁去想,这些家伙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是演员吗?变脸竟然这么快,在弱者面前显示自己的优越,转眼却能在曾经肆意挖苦的人面前毫无形象的求饶。

卡卡西站在离他一崖之遥的对岸,面无表情。现在该是得到答案的时候了,他想。

“我问你一个问题。”卡卡西说,“你既然知道那两个敌人随时都会出来,看我回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快逃?”

那人看怪物一样不可置信的看着卡卡西,“开什么玩笑啊?我,我会被杀的啊!你不是来了吗,正好可以抓紧时间救我一命”

卡卡西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他用毒辣的目光审视那人慌张的嘴脸。无人知道,其实他很想放声大笑。果然如此,果然如此,他在心里说,这些高深莫测的、光怪陆离的人心,这些乌七八糟贪生怕死的,自私自利的废物!

真是太好笑了。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银发孩子淡淡的说。他身后的世界正一片一片揭开老旧的墙纸,寒光透进来,刺目,无情,伤得他体无完肤。

“你在开什么玩笑啊!?别浪费时间了,有什么话回去的路上再说!”那人的面孔急得扭曲,险些高吼出来。然而卡卡西似乎什么都听不到,在他看来,那就像一只滑稽的小丑在他面前演绎一出无声的电影。

“告诉我,任务,是不是很重要?”

那人好笑的呵了声,“这不是废话吗?任务不重要,没有任务谁给你发钱啊,没有钱谁活得下去?傻子吗你?!”

卡卡西沉默,低下头,像在细细品读消化这句话的含义。男人不停往洞口方向看,他想骂人,又不敢聒噪,只能死皮赖脸的哀求。

忽然,银发孩子抬起头来,精致的面容上,一缕纯净的笑容缓缓绽开。那是万物凋零后渐升的阳光,死寂般的世界里,犹如湖水般冻结的忧伤。

“你说的对。”卡卡西的眼泪簌簌而落,但他仍是笑着,“现在我来给你说说我的想法。”

他说得慢条斯理,每讲一句,就有一丝黑色的快意淌过干涸的心底。原来做宣判者是这种感受,原来用语言来折磨人是这种感受。

还给你们,全都还给你们。

“就像你说的,他们随时可能出来,杀了你,再抓住我。”他指指洞口,“我们之中,至少有一人得回去报告任务——仍然就像你说的,任务最重要。但是救你的同时,我要经过洞口,冒着被他们发现的危险,也是任务彻底失败的危险。我刚刚升任中忍,实力远远不够应付两名上忍,风险太高,因而我不能那么做。况且,你我两人面对他们也不能保证全身而退。你查克拉耗尽了,对吧。”

他停顿一会儿,欣赏了下那人惊诧的表情,继续幽幽道,“但是如果我独自潜入洞口上方将整个山洞炸毁封死,任务会完成,成功率接近百分之百——有植被的遮掩,这些都不是问题。我只要用火药将两边的山崖引爆,让这里变成废墟就好了。”他顿了顿,“唯一的问题只是,我这样做,你会死。”

“臭小子!你在说什么啊!?你……你该不会……”

卡卡西闭上眼,摘下面罩,用力呼吸了一口污浊潮湿的空气。他的沾血的银发,苍白的皮肤,手握白牙的决绝神情,自骨髓中深似某个已故的木叶忍者。

“不用多说,问题的答案,你刚才已经告诉我了。”卡卡西冷酷的说,“为任务而死,我就姑且承认你是个英雄吧。”


旗木卡卡西成了木叶人口中的恶魔。为了完成任务牺牲队友也在所不惜,不到七岁的孩子,却冷血得令人发指。忍者学校再没人对他的事津津乐道,所有人,包括和他曾经颇为亲近的同期都选择对他的名字敬而远之。然而比起父亲刚自杀身亡的那段日子,他对那些流言蜚语反而无所谓起来。

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对,真是难伺候。随你们便好了。他想。

没有任务的日子里,他坐在忍者学校训练场后的小河畔上,怅然望着一寸寸沉落的夕阳。犹记多少个日夜之前,他和宇智波带土等几人在这里踢了一次罐子。那天他带了水晶苦无过去却没能送给带土,遮遮掩掩中请带土喝了一罐冰镇凤梨汁。尽管他不觉得那些甜的过分的饮料有什么好喝,却也敢以直觉断定,像带土那种感情丰富的家伙一定会喜欢倒牙的甜食。

那一天也是如是般的夕阳,父亲来接他,他跳进父亲怀里,抱着他,就像拥抱整个世界。

如今这个世界毁掉了。被那些素不相识之人的七嘴八舌,还有他第一次以队友的性命作为任务的垫脚石的决然彻彻底底毁掉了。只不过不愿走父亲的歧途而已,只不过不想重蹈覆辙一错再错而已,可为什么心口酸得发痛?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根本就没有正确的答案?

每次擦掉眼泪,下次还会毫无征兆的流出来。看来不能再随便嘲笑带土爱哭了,要是被他看见,一定会被那个笨蛋唠叨一整年的。

想到宇智波带土,卡卡西自失的摇摇头,想必那家伙现在也嫌弃死自己了。


10


带土未曾想过,有一天他居然会为卡卡西和人打架。

旗木卡卡西是一只裹着甲壳外强中干的蚌。带土曾被那层壳割破过手指,却唯独见不得卡卡西因外界无情的炙烤被迫绽开防备,露出不堪一击的心腹供人取食、受人挑剔。

不过是牵绊不深的、在命运戏弄之下逐渐两厢殊途的故人,连平心静气着说过的话都寥寥无几,却好像冥冥中成了最亲近的人,每每在对方身上倾注不同他人的情绪,心甘情愿。

难听的话不是没听过。最恶劣的版本已经演化为“旗木卡卡西为了报复让父亲死去的人,借着任务故意让同伴丧命”。这话钝刀一般割裂在带土心里,气得他浑身跟着发痛。

“真是变态啊。变态自小就是变态。”

“谁敢跟这种人一起出任务,小不大点就这么冷血,长大后不定会变成什么鬼样子。”

“你说他会不会成为判忍?”

“……谁知道?不过啊这种变态还是趁早除掉比较好。也不知道高层怎么想的,就这么还留着他祸害木叶呢。”

又是这样的人自带土面前经过,时到如今,不需多想便知道他们口中议论的人是谁。带土想起很久以前卡卡西和他踢馆子时对他说“同伴当然要救”时那副天经地义的样子,断定那些混蛋都在信口开河,他眼中的卡卡西绝不会做出那等惨绝人寰的谋杀来。要冷血到什么地步才下得了毒手?为了留住朋友而忍着巨大悲恸向自己道歉的卡卡西才不是那种败类。

带土生性冲动,身体反射永远快于大脑。和卡卡西同学时对方无数次用拳头教育过他,在实力不如对方时蛮横的武力是最愚蠢的解决办法。但带土就是管不住自己,讨厌卡卡西也好,回护卡卡西也好,他总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他没好气的上前搡了一把说话的人。

“找死啊!”那人过来揪住带土的领子,“臭小鬼,想干嘛?”

带土拨开他的手,十分严肃的说,“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对你不了解的人多嘴。”

“呵。你才几岁,懂个屁。”

带土深呼吸,他想,在没有必要动手时至少把话讲清楚。

“我自认为比你更了解旗木卡卡西,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他是朋友,因而也比你们更有发言权。我知道他不是那种人,所以请你们不要再散布这种谣言了……”他顿了顿,“像你说的,我今年八岁,他比我还小一岁多,更是个小孩子。你们,别那么恶毒,好吗?”

那二人停下来,开始颇为认真的打量起带土。带土挺直脊背,他并不为还没发生的冲突心虚,如果这些人把话听进去,也是聊胜于无的好事。

但他没想到得到的回应是“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怪胎啊?”

带土不高兴的嚷,“你说什么哪!?”

一个丑恶的刀疤脸讥讽的笑,“我看看……哦?原来是宇智波家的,怪不得。”


带土狐疑着看向那人。他已经很久没听人当他的面议论过“宇智波”了,而早年因“宇智波”这个姓氏而遭遇的排挤的记忆已于后面的成长中被消磨得所剩无几。刀疤脸一声玩味而轻蔑的“宇智波”猛然间让他想起了许多不愿想起的事。


宇智波家族是木叶最特殊的群体。他们的祖先宇智波斑带领家族和初代火影一起创建了木叶,那是无上的殊荣。然而这个战功赫赫的家族却因写轮眼的诡谲能力而逐渐为人恐惧,甚至遭人挤兑。自二代火影开始,木叶对所忌惮的宇智波家族进行打压,迫使宇智波家一次又一次的让步,以获得在木叶的居住权。时至如今,宇智波家族已被排挤到木叶的郊区,被赋予着可有可无的“警备队”的职权,浑浑噩噩的活在这片早已容不下他们的地界上。

强者沦落为弱者,是这个世界最大的悲哀。一切丑恶的面目都能在这一过程中被目睹。当曾经不可一世的宇智波家族成为敢怒不敢言的蜗居者,那些在过往的日子里被强者的力量所震怖的虾兵蟹将们反而狐假虎威起来。他们享受咸鱼翻身的快乐,小心翼翼的拿捏着尺度欺凌打自灵魂里嫉恨的人。

更为悲哀的是,和平使人麻木,在安逸的驱使下,最后一丝诱发反抗的血性也趋于沉寂。宇智波家族纵有天大的不满,却无法放手这片能让他们摆脱征战流血的生活的土地。至少可以衣食无忧,至少可以活到不值得继续活下去的岁数。每个人都这样想,就仿佛一群被驯化得狼,一代一代,失去本性。

“喂,你们说清楚,宇智波怎么了?”带土并不知其中原委,他只是生气,无论是卡卡西被人诟病,还是宇智波家族被人耻笑,都像往他的脸上扇巴掌。

刀刀疤脸的同伴是个黑瘦的男人,眼球突出得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他夸张的笑了几声,弯下腰对带土龇起牙。

“我们的意思是啊,难怪你小子会替卡卡西那个小畜生说话,因为你也是变态呀!你们宇智波家不是盛产变态吗?哈哈哈,变态和变态,果真物以类聚呢!”

“你——!”带土大为光火,怒气烧得他脑子都干了,“你这混蛋怎么说话呢!宇智波招惹你们了吗?”

“就算你这么说也没办法。知不知道木叶对你们这些红眼睛的怪物很头疼啊,我说宇智波,趁着还能走快点滚蛋吧,真是受够你们这些蛀虫了。”

带土无话可说,扬起拳头就打。或许在他残存有理智的时候,还会痛骂他们无耻,再告诉他们自己会当上火影给他们看看。而现在他什么都顾不得想,仅剩下的念头就是打烂他们喋喋不休的嘴巴——有那么一瞬他真恨自己太小太弱,不能一刀割了他们的喉咙让他们彻底闭嘴——除了他们,还有那些抱着同样想法的人。

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到处都是肮脏的纷纷议论,犹若污气熏脏的雪,无孔不入的飘散在各个角落。带土忽然回忆起自己被指“有毒”的那段日子,野原琳还没走进他的生活,他忍受着同龄孩子们避之不及的目光一次次舔着脸祈求他们让自己加入。先是被嘲笑想成为“火影”的理想愚蠢,再到犯一点错误就会被指责,再被逼着道歉……甚至有一次,有人当场脱掉被自己不小心触到的外套丢到垃圾桶里。

“怪物,别碰我!”那些带土奢望着成为同伴的人尖叫着说。

他到底错在哪里?他有恨,而更多的是讥诮和愤懑。他想要朋友,而他终于找到的“朋友”,却是被千人唾万人骂的“变态”旗木卡卡西。

带土不甘的握着拳。他不要让任何人侮辱卡卡西,在银发孩子众叛亲离的时候,至少自己还坚持站在他那一边。

带土被拧住手腕,动弹不得,亟怒之下一口吐在刀疤的脸上。刀疤脸狰狞着说要扭断他的胳膊,带土敌不过对方的力气,不服气的骂了句脏话,闭眼等着剧痛的降临。

“宇智波带土,你在做什么。”

旗木卡卡西走至他们面前,站定,没有半分感情的眼冷视眼前的一切。银发在阳光下折射出嚣张的光芒。

“你们两个垃圾,给我放开他。”卡卡西冷冷的说,抽出苦无在手上优雅的旋转着,“不然你们的未来只有死。”


带土瞪大眼,凝望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卡卡西不是在开玩笑的表情,这时带土猛然感到寒冷和恐惧,他坚信如果那二人不放开自己,卡卡西真的会要了他们的命。

“傻瓜,快放开我!妈的!”带土嚷道,“不想死就快滚!滚啊!”

“算了,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最终黑瘦的男人先妥协,拉着刀疤脸讪讪离开。

卡卡西收回苦无。带土狼狈的爬起来,挠着头,挤出一点生硬的笑,“啊喏,那个啊,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还行。”卡卡西表情缓和下来,语气还是冷冰冰的。

“……”

“……”

带土暗自欷歔。与一年多之前相比,卡卡西宛如脱胎换骨了般,那股戾气险些叫他认不出来。银发孩子仍旧淡漠,只有那双眼中萧索的疮痍与灰烬,是带土不曾见过的东西,浓郁到无法忽视。

他们人手一罐冰镇凤梨汁,并肩坐在车水马龙的街口,无言看着行人往来穿梭。卡卡西倨傲的望着不远处,那有一个来自国外的玩具商人推车而贩,一把隆起的稻锥上插满风车。秋风穿巷而过,风车辚辚而动,而寒风下的枯藤老树,却未因街上的嘈杂而多半分鲜活。

银发孩子眼中那一隅狭窄的天地,登时被风车灵动的旋转填满了。

风尽,万物犹然静默。

商贩注意到卡卡西的视线,摘了一只笑着递了过去,用滑稽的口音哄他说,“送你的,快拿着吧。”

“……”

卡卡西呆滞的看看那只枯槁的手,摇头。

“哈哈,真是个小大人呢。”商贩不明就理的笑,“但小弟弟还是有点童真比较可爱呀。”

卡卡西倏然握紧带土的手,用力到发颤。

“……我是忍者。”卡卡西压抑着说。被冰镇饮料的寒气浸透的手指,湿,冷,像记忆中某个糟糕的雨夜,令人心碎致死又舍不得忘记。

“我们走吧。”银发孩子拉着带土迫不及待的逃离,垂着头,声音像哀求,又像不容抗拒的命令。带土刚想说句什么,卡卡西回过头恶狠狠的警告他,“闭嘴,我还没堕落到需要你安慰。”


而带土分明看到他竭力挽留在眼眶中流血般浓稠的哀伤。


11


破镜重圆,他们迎来始料未及的亲近。亡者给予幼子最后的馈赠,终得以化为养分,孕育为来之不易的情谊。两个相似的灵魂,曾各自坚守围在高墙内的孤独,如流水向地心渗透,于更为广袤之处汇聚成河。

那是他们本该纯真无暇的年纪。纵使惨遭蹂躏,也有源源不断的勇气破土生根,鼓舞他们逆流而上。

那一年,宇智波带土8岁,旗木卡卡西7岁。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朋友。两个不同与众的少年,活在同纷乱的年代里,过着截然相反的日子。一个按部就班,一个刀光剑影。他们偶尔的相见显得过于弥足珍贵,以至于连行走都尽量挨近,更多汲取对方身上的暖意。

他们很少一起出现在众人视野中,常是带土匆忙买了丸子和饮料,再无声无息的跑道人烟稀薄之地与卡卡西会和。二人一边走一边咀嚼丸子,卡卡西不出声,带土也不敢多话,直到丸子消耗殆尽,卡卡西被腻得轻微的恶心,带土才故作神秘的从背包里拿出偷偷买来的啤酒。

拉开罐子时,他们都有些忐忑。易拉罐“砰”的一声好似一枪子弹震碎了他们的神经,欢快的泡沫争先恐后的溢出,酒味扑面而来,拷问他们到底要不要做不该做的事。

带土看着卡卡西,卡卡西也看着带土。他们的目的地通常是慰灵碑,这里无人打扰,僻静而自由,比起被人冷眼相待的闹市仿若置身天堂。一排排的石碑前,两个孩子对着一罐啤酒面面相觑,去除啤酒中二氧化碳“滋滋”析出的声音,这一景象好像一出选错了场景的哑剧。

“你喝啊,喝醉了我背你回去。”带土说。

“你打开的,你先喝。”卡卡西说。

“不敢喝吗?”

“又没人管,有什么不敢。”

“那你喝。”

“你也得喝。”

“行。你快喝吧。”

卡卡西懒得浪费时间,摘下面罩端起啤酒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没待他对味道做出评价,带土抢过罐子不服输的跟着灌下去,一罐啤酒转眼间只剩了个底。

卡卡西打了个嗝,他感觉有点晕,胃里热气腾腾的,像要吐出泡泡来。“吊车尾,这玩意儿有点难喝啊?”他嫌弃的说。

带土只是无法理解为何许多人对啤酒情有独钟,若不是还记得刚吃过的丸子是甜的,他简直怀疑自己的味觉出了问题。

“呜哇,岂止难喝,味道好恶心!呕,笨卡卡,我好想吐。”

卡卡西皱眉警告,“你要敢吐在我爸的陵墓上,我就一刀杀了你,呵呵呵。”

“喂喂,卡卡西……!”

“哦……我居然忘了,”银发孩子稍作停顿,忽然神经质的笑起来,“我爸他,没在尉灵碑上。自杀的人是没资格上尉灵碑的。”

带土这才感到不对,卡卡西素来苍白的脸现在粉得像成熟的桃子。他抓住卡卡西的肩膀使劲儿的摇,“喂笨蛋,你是不是喝醉了?”

卡卡西凝视带土半晌,突然身体一倾,用力抱住了带土。带土被这猝不及防的冲力推到在地,二人相拥着滚了几圈,沾了满身草屑。

带土压在卡卡西身上,稍一偏头,脸颊触到卡卡西红得剔透却微凉的耳垂。卡卡西的用胳膊圈住了他,带土心跳骤然加速,生命中最初始的羞怯若一夜间白了枝头的山梨花,融化为清浅的呼吸,一来一回落在银发孩子的颈间。

“带土。”

“欸!?怎么了?”

“你身上暖,别动。”

“……哦。”

带土知道自己的脸红了。比刚才啤酒的味道还奇怪,又比任何事都理所当然,就像偶尔直视琳甜美的面容时会跟着愉快的笑,像吃了红豆糕会不由自主的满足……总归是美好的情绪,一如漫天撒下的缤纷的糖果叮叮咚咚落到玻璃瓶中,直教人发自心底的充实。

他忍不住呼吸银发孩子身上青涩的气息,护着一颗稚嫩的果实一样把他搂在怀里。猛然间带土产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活生生吓出他一个激灵,浑身的细胞都在刺激的狂欢。他慢慢偏过头,犹豫,而后破罐子破摔的亲了口卡卡西的脸。

“吊车尾!”卡卡西那点微弱的酒劲惊涛骇浪的退了潮,脊背一僵硬差点弹起来。带土的嘴唇明明很软,碰到他脸上却跟蜜蜂蜇了他一口似的。

“对不起!”带土慌慌张张的道歉,“我只是突然觉得你的脸像……像丸子!”

“你不是吃了一堆丸子了吗!?”卡卡西快气死了,“你……你流氓啊!”

带土死皮赖脸的箍住他不放手,“没有!我喝醉了,你不许怪我!”

“你骗谁呀!”卡卡西用力推带土,却怎么也使不上劲儿,情急之下也不知如何是好,居然脑子也不过的说,“吊车尾,你咬我,你敢咬我,我发誓一定会咬回来的,你走着瞧。”

带土呆滞了半晌,刚想回敬一句“谁耍流氓啊”时,忽然算清了一笔帐——于是他不打算这么说了:

“你可记住了啊,笨蛋卡卡西,这话我就在心里攒着,”带土沾沾自喜道,“哈哈哈,笨卡卡。”


两年后。

宇智波带土从忍者学校毕业。一如四年前在开学式上迟到,带土又一次在那条被卡卡西形容为“比别人崎岖几十倍”的道路上受到了阻挠。这回的迟到比上一次严重许多,当他气喘吁吁的冲进礼堂,那里早已人去楼空。几个低年级的理论课老师相互指使着拆掉门口的横幅,他们倒是没过多管带土,只当他是个跑进来淘气的小孩子。

“出去出去 ,这里不是玩的地方。”

带土只好垂头丧气的出去。琳坐在秋千上等着他,悠悠荡荡的小腿,犹若蝴蝶无忧无虑的翅膀。琳很漂亮,温柔,无与伦比的善良。她为他完备了所有意想不到的疏漏,用一双温暖的手填补给他一个完整的人生。

“琳……”

琳闻声抬头,棕色的瞳中多少带了点责备。“差点以为你不会来了。”她指指礼堂,“早就散会了。文件和毕业证都替你领好了,拜托,下次不要这样了,很让人操心啊。”

“在路上遇到……”带土噤声,倏然间如鲠在喉一个字也说不下去了。他意识到自己是个懦弱的白痴,做错了事就下意识的解释,甚至撒谎编故事,但事实上琳冰雪聪明又那么了解他,那些滑稽的掩饰一点用处都没有。

或许还会讨厌谎话连篇的自己。

琳拉着他,绕着他们曾经奔跑过的训练场一圈圈的走。

“啊喏,琳。”带土期艾着开口,“毕业仪式都……什么样?啊啊,虽然错过就错过了但还是有点好奇嘛哈哈哈。”

“……算了吧,不是说错过就错过了么。”

“可是……”他知道三代目会来给他们颁发毕业证,他很想靠近了看看火影究竟是什么样子,毕竟成为火影依然是他心中熊熊不灭的梦。

“没有可是。”琳斩钉截铁的说。她加快步伐走到带土前面,转身,拦住他的去路,“带土,我问你个问题。”

“欸?”

“你……”琳迟疑着,表情却很认真,“你和卡卡西君,经常见面吗?”

“啊?什么呀,那个……”带土惊慌的退了一步,他被这个问题噎得答不出话来。他不敢看琳,琳的双眸是两只透视镜,把他窝藏了两年的秘密曝光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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