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季

儒雅随和

【带卡】莺歌与孤独者(5.8)

*最终章八

*胳膊上的塑料管用来插化疗的针头。


5.那凋谢的誓言是我永世难言的心伤(8)

 

我行走在浓稠的雾霭中,四周每寸空间都挤满了人。我与他们擦肩接踵,身上沾满他们的气味和呼出的二氧化碳,可是我看不清哪怕一张脸。雨前的潮湿之气催人呕吐,混合了化石燃料燃烧时废气的味道。无形中有什么挤压我的胸腔,阻碍我的呼吸,我捂着口鼻穿过一波又一波人潮,不知该去往哪里。

回过神时我已被人流冲上了火车,我木然打量自己所处的狭窄的包厢,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站起身来。我的头撞到放置行李的架子,痛感与眩晕缓慢地蔓延开来。拉开窗帘,外面仍是无边无际的雾气,透过那沉闷的白色,我看到了一个银发的少年。他藏在人群里,静默而哀伤地望着我。我们目光相交,他愣了下,对我说了一句话。我听不清,嘶吼着让他大声点。他的嘴巴动了动,依旧没有声音。

火车突然动了一动,伴随一声尖锐的嘶鸣向前开去。

在我的视角下,他和窗外的世界一起一点点退后。他的目光追随我,我稳住身形,随即在常常的车厢里慌张地奔跑起来。

我拼命朝火车行进的反方向跑,拨开一个又一个因拥挤与推搡大声抱怨的人,只为稍微能够多看那银发少年一会儿。直到我追到车厢尾部,拽开生锈的铁门,探出半个身体在密匝匝的人群中寻觅他。

他的银发随风荡了荡。我终于看清他的口型,他对我说,请你一定要活下去。

 

我是在一阵窸窣响动中转醒的,可惜即使醒来了也无法迅速睁开眼睛。连续焦心多日让我在短暂的梦境之后,后脑疼得犹如挨了一记闷棍。依稀中感受到有人给我盖上毯子,而后去而复返,带回一条温热的毛巾为我擦脸。

我捉住那只手,毛巾从他手心里掉出来。

“什么时间了?”

“凌晨两点。”鹿惊轻声说,怕吵到我似的,“再休息一下吧。”

我拉住他的腕子把他往怀里带,他顺从地跌到我身上,任我搂着。他身上有股风尘仆仆的凉意,想必在水门接到我的电话后便匆忙赶来却依然迟到了。可我不打算追究这些。我抹开他的刘海,在他额头上印了一吻,不料在其上发现一块淤青。

“这什么?他们打你了!?”我恨得牙痒,对着那块淤伤无从下手,想摸摸又怕弄痛他。浓到不可思议的报复欲再次翻腾起来,令我想要随便揪来什么人去捅上两刀泄愤。

“司法部的人吗?谁对你动的手,我宰了他!”

“不是的,他们没对我做什么。”鹿惊凑上来亲了我,安抚性地来回揉弄我的头发,“只不过在来这边的途中遇到一伙激进的小年轻,他们貌似对……对同性恋有些意见,放心吧,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们已经被带走了。”

他这番话令我懊丧不已,作为叛经离道的代价,我们境遇都堪称狼狈。将异端者推向对立面再人人喊打是木叶的传统,这种事我本该清楚的。我本身颇有几分自作自受的意味,但鹿惊不是,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甚至没有一次和他有直接关系,我因我的言行给他造成二次创伤,为叫我宽心,他便一直坚称是他自己的选择。

“你恨不恨我?”我问,“我不听你的劝,以所谓的正义绑架你,接二连三给你找麻烦,害你处境难堪,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他闻言歪头对我笑了笑,像个俏皮又单纯的孩子第一次听说恨这个字眼。

“恨?不会恨的。”他眯起眼睛,又揉了两下我的脑袋,“我怎么会恨我的英雄呢?”

“真的是英雄吗?”

可惜他的说辞没能令我宽慰半分,甚至让我有些气愤。并非我不喜欢他的赞许,只是在反复的自我审视之后,我似乎开始对“英雄”这个称谓形成免疫了。我想不明白我做了什么值得他叫我英雄,也想不明白自己何德何能让他不厌其烦地强调我在他生命中的重量。一开始他叫我英雄,我会感动得无所适从,可一旦他学会用“英雄”二字为我的过错开罪,我便不可避免地觉得他在敷衍我。

“你要不要重新思考一下所谓‘英雄’的定义?”我禁不住质问道,“我到底哪里配得上英雄的名号了?难道把一个无辜的人推向深渊,让他来承担所有罪责,自己却做起缩头乌龟,这样的废物也能被叫做英雄?你这个英雄是有多廉价!”

鹿惊抿起嘴,目光逐渐黯淡下去,眉心拧成几道细小的沟壑——这些细节在他的面部构成一副凝重的表情。我当然看得出他生气了,可他一贯的逆来顺受着实叫我愤意难平,我忍不住让他更生气一些。

“不要再摆出一副亏欠于我的样子了,鹿惊,你根本就不欠我的。按我的话说,我不过是个极端自私的混蛋而已。迄今为止我做的那些,不过是为在你面前表现来套牢你,顺便自我感动自我满足一下罢了。所以你为什么跑去开什么愚蠢的发布会,还把罪责全揽到自己身上,你是傻了吗?”

“你一定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对吗?”在我一番滔滔不绝的控诉后,他眼角凄惨地发红了,声音也断断续续的,一副难以接受的模样,“我到底是有多遭人嫌弃,连心中有个英雄、有个念想都不行了?”

“你不要偷换概念!”我忍无可忍打断他,“我不想看到你去做无聊的自我牺牲,我那么做是因为我是个疯子,我有病,我精神不正常!怎么,选了不正常的人当英雄,所以你也不正常了?”

“你!”

他已经被我气到眩晕了。没等我的话说完,他脸上便浮起不正常的红晕,随即眼球一翻,身形摇晃着倒向一边。我伸手去扶,他将我的手啪地打开。

我无可奈何,叹着气拿过茶几上的温水给他喂了几口。他缓了一会儿,待脸色恢复正常了,才从我怀里挣出来。

 

“抱歉。”我说。

他别过头不说话。

“我话说重了。但你确实没必要因为愧疚去揽责。你知道吗,从水门那得知你推开我自己去承受四面八方的压力,我感到很难做,我觉得我害了你。水门也好,我的家族也好,团藏的门生故吏们也好,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是吃素的。我怎么能把你扔到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政客手里呢,鹿惊,我快恨死我自己了。”

他冷冷说,“没那个必要,路是我自己选的,也是我自己走的,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因莫须有的歉疚进行的选择根本不能称之为选择,就像被枷锁拷着行走的囚犯,脚步是他自己迈出去的,方向却是镣铐帮他选的。”我摇头道,“而你不是囚犯,我一直希望你认识到你是问心无愧的。”

“那如果说我问心有愧呢?”他忽然尖锐地看向我,冷笑说,“你凭什么就断定我是没有选择的可怜虫呢?开什么玩笑,你真的以为我真的是什么浑身清白的正人君子吗?”

我问:“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些。”

“带土,你太小看我了,我若做事,当然有我非做不可的理由。你当我是什么人,我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去揽罪?如果我告诉你,我在发布会里的那套说辞就是事实呢?我就是在为复仇设计你利用你,故意把你栓进圈套当枪使的呢?你想过这种可能吗?你怎么就一口咬定我是无辜的,而不是罪有应得的呢?”

“你不会的!”我失声道。

“我当然会!”他攥住我的衣领,对着我咬牙切齿道,“我也是政客的儿子,不择手段是我的本性。你说过,这个世界是地狱,既然这个人吃人的地狱里任何人都能兴风作浪,为什么我不能呢?我从十七岁就开始筹划这一天了,你,水门,团藏,还有你那怀着孕的可怜的前妻,都不过是我的棋子而已,哈,把你们玩弄在股掌的感受,真是快意到无法形容。”

“我不相信。”我连连摇头否认,“鹿惊,说反话刺激我是没用的。我了解你的为人,自污这种手段放在你身上太不合适了。”

“所以说为什么是你呢?”鹿惊刻薄地干笑起来,“就因为你这愚蠢的单纯啊,轻易就相信什么善良和爱情什么的,还有你那点管窥蠡测的格局,利用起来不要太简单。你不是想知道全部吗?那就都告诉你好了,反正我已经玩腻了。”

“说不通的。”我恳求地说,“鹿惊,别闹了。你要是不爱我,又何苦把责任承担下来呢?复仇之后潇洒离开,任我自生自灭不是更好吗?又何必牺牲自己换我的性命呢?”

他安静地看了看我,半晌开口道:“这种问题有什么好纠结的。”

在我的注视下他缓慢地解开袖扣,将袖子撸上去,苍白的手臂上突兀地伸出一截塑料管子。

“我活不了多久了,反正横竖都要死,不如顺便救你一命。”他用手指弹了下小臂上的软管,讥讽地说,“一直没注意到这个?也对,反正做爱的话只脱裤子就可以了。”

“宇智波带土,天下之大,可不止有你一个疯子。”他拉下袖子,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身上的西装,“觉得颠覆对吗?我可真是骄傲啊,到现在还让我的英雄对我抱有希望,不得不说我的苦肉计演得还挺成功的。”

他留下我,头也不回走向门口。

“——活下去吧,作为胜利者活下去,让恶人都受到惩处,把像我一样的垃圾彻底踩进泥潭里,让世道因为你活着而改变,带土,那才是你的命运。”


TBC.


进度仿佛一条无限靠近完结的渐近线,剧情仿佛一头脱缰的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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